“你有没有父母?”
孙悟空仰天大笑,“孙悟空乃是石猴,无父无母,天下尽知!”
沉香自然听过孙悟空的传说,接着问下去:“你小的时候,看到别的小猴子依偎在母亲的怀里,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想?我想不起来!”
“好,那我就问你点近的。”沉香头脑灵活,才不会被孙悟空轻松堵住舌头,“当你看到一家人团聚的时候,你心里什么感受?”
“他们高兴,他们欢乐,关俺老孙什么事儿?”
“可是当你看到这一家人被不合理的规矩拆散的时候,你心里就没有一点感受吗?”
“凡事讲究因果报应,他们种下什么样的因,就会得到什么样的果。俺老孙说过不管这事,总不能言而无信吧?”
“你心里真的就这么冷吗?”
孙悟空难得怔了怔,“你、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说完,将宽大的僧袍一甩,不管猪八戒高声喊他,头也不回地窜回了洞里。
……我一定要逃出去,我要学一身本事回来救您……
殷殷期盼,铮铮誓言,仿佛都随着洞口石门毫不留恋的闭合之声轰然崩塌。
本以为逃出追捕就有希望,可是一路相伴的心爱姑娘欺骗了自己,母亲留下的灯芯和宝莲灯相继被盗,屡次相助的四姨母也因自己的一时任性被二郎神杀死……跋涉半年才走到峨眉,本以为能学到一身本事救出母亲,为四姨母报仇雪恨,却没想到连圣佛洞的洞门都进不去……
胸中万般宏愿期许,到头来竟都是事与愿违。
沉香只觉得心里烧得厉害,仿佛有一股无名之火要将心底活活烧出一个洞来,转身发疯似的往前跑,跨过山石越过溪流,狠命往前跑。
“徒弟,徒弟!”猪八戒追得辛苦,喘着粗气一路追喊,“我这么大岁数了,你给我站住!”
沉香不忍师父再追,只得停下脚步。
“你要累死师父啊……徒弟,你这要去哪儿啊?”
“他不愿收我,留在这里还有什么用?”
“这点挫折你就灰心了,你忘了自己是怎么说的?”
沉香一悸,被山风吹得灰扑扑的小脸上露出愧色,低声道:“我又错了……对不起,师父,我现在就想办法!”
“在那儿!”
一声尖细的呼喝声传来,是哮天犬的声音。沉香猛地抬眼看去,竟是杨戬、哮天犬和四个梅山兄弟齐齐追来。
猪八戒幻出钉耙,挡住沉香身前,偏头道:“徒弟,快回去,回去找孙悟空,师父顶住他们,快走啊!”
杨戬目光横扫,哮天犬会意,绕过猪八戒飞快地向沉香追去。
沉香疾步飞奔,扑到圣佛洞前猛敲,“孙悟空,开门啊!开门呐,孙悟空!”
哮天犬挥着大骨棒砸来,石门突然开启,他刹步不及,一脸撞在孙悟空高高抬起的鞋底上,跌得惨不忍睹。
沉香忙拉住孙悟空的袖子求道:“我的师父可能已经落在二郎神的手里了,他是你师弟,你不能见死不救吧?”
孙悟空知道杨戬跟玉帝是一伙儿的,记着与玉帝的击掌之誓,故意怫然:“他刚才那么辱骂俺老孙,你可都是听见的!”
正说着,杨戬等人已经来到圣佛洞前,猪八戒果然遭擒,被郭老六用刀架住了肥胖的脖子。
没理会哮天犬捂着脸带着哭腔的告状,杨戬道:“他要插手么?老大,立刻上天庭禀报玉帝,让他带着众仙在天上观望,我倒要看看,他当着这么多人怎么跟我耍赖。”
此前不久猪八戒已在杨戬手上败过一次,可惜他这次又败了,而且是败在对自家师兄的了解上。若说这世上有谁最了解孙悟空,不是猪八戒,也不是唐三藏,而是杨戬。
孙悟空眨眨金睛,换上一副嬉皮笑脸,“二郎神,好久不见呐!”
杨戬的墨色衣衫上绣着獬豸之纹,灰白相间的纹路错杂好看,恰似他的深沉心思。他语气严厉,提醒道:“孙悟空,你不是和玉帝击掌为誓再不管此事吗,今天为何出尔反尔?”
“原来是你们的家务事,放心,你就是出钱让老孙管,俺老孙都懒得管!”
懒得管?杨戬冷笑一声,一步步设下圈套,“那你为什么阻止哮天犬抓沉香?”
孙悟空瞧瞧躲在杨戬身后的哮天犬,一个完完整整的大鞋印子扣在脸上,当真可怜极了,“哼,那条狗冲上来撞俺老孙的洞府,俺老孙看在你的面子上留他一条狗命,你不谢俺老孙,怎么反而怪罪老孙呢?”
论起装傻充愣、颠倒黑白来,孙悟空可谓信手拈来,猪八戒听不下去,喊道:“猴哥,你还跟他费什么话呀?你师弟被别人打成这样,你真能袖手旁观嘛?”
孙悟空一阵大笑,欢喜得不得了:“人家二郎小圣看见你辱骂齐天大圣,替大圣出这口恶气!小圣,大圣这里谢过了!”
天廷灵霄宝殿内,康老大禀明来意,道出杨戬的意思。玉帝对杨戬很是信任,便依他所言问道:“老君,能不能让大家看看下面的情形?”
太上老君移步大殿中央,挥动拂尘,两道金光渡入镶嵌在地上的照妖镜内,圆镜发出夺目光彩,渐渐变得透明,可将圣佛洞前情形观看得一清二楚。
只听杨戬正在对孙悟空说话,语气平和:“既然你不会管这件事,我就放了令师弟。”
孙悟空连连摆手,“别别别!别放他别放他!放了他要骂我的!”正说着,猪八戒已被松绑,满脸愤怒地扑挠向孙悟空,孙悟空灵巧一闪便躲了开去,“我告诉你啊,不许你以后再骂我!”
猪八戒浑想不到孙悟空的姿态是故意摆给天上那么多双眼睛看的,又恼又怒,对孙悟空的见死不救加冷嘲热讽十分不满,“弼马瘟,咱们还师兄弟呢,你……”
沉香心中早有计策,插言道:“孙悟空,我本来以为八百年前二郎神是靠哮天犬和太上老君的帮忙才打败了你,我师父到处跟人说二郎神未必真斗得过你,没想到你竟是输得如此心服口服!你怕二郎神怕成这个样子,连自己的师弟你都不敢救,你本事可真大呀!”
杨戬面上神色不动,心下却暗自欣慰,这番不必自己开口,沉香便自己促成了一步好棋,只需轻轻助推一步……
孙悟空果然气结,长满猴毛的手指着沉香的鼻尖提声道:“你不要花言巧语激俺老孙收你为徒,今天就当着天上这么多神仙的面,俺老孙告诉你,就算你说破了天,说穿了地,说干了黄河,说倒了长城,俺老孙还是不会收你为徒!我!就!是!不!收!”
沉香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完了,这就叫弄巧成拙呀,我不是把自己推上绝路了吗?
猪八戒被沉香的话一点,自己也着了火,叉腰怒道,“弼马瘟呀弼马瘟,你而今成了佛就变得无情无义了?二郎神杀了东海四公主,还驱散了她的魂魄,好歹你还欠着东海的人情,就算你不帮沉香,也该还东海一个人情吧?我看你今后还怎么拿得动金箍棒!”
一向伶牙俐齿、强词夺理的孙悟空被猪八戒一番话堵得半晌辩驳不出,气得上前几步怒指杨戬道:“二郎小圣,你杀害东海四公主俺老孙不管,你要害自家的亲外甥俺老孙也不管,但有一条,你也别把俺老孙当是摆设!出了这座山,你就是闹翻了天,俺老孙也不出去看个热闹,但是你听好了,峨眉山是斗战胜佛的洞府所在,容不得任何人在此撒野!你们玩吧!”孙悟空转身便走,石门再次轰然闭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