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方师太身边自有积蓄,一千两自是能拿得出来,从来都是她从别人手里拿银子,如今被袁五娘逼着拿出银子,自然是百般不愿,索性就露了张恶意的脸,“小施主还是别想太多的好,诚如小施主这般聪慧,慧极必伤,小施主怕是听说这话。如今小施主在清水庵里,还是诚心向佛的好,省得再也没回侯府的命。”
袁澄娘不怕她,不再盘腿而坐,反而是站起身,将肉乎乎的右手当作刀状往自己她脖子上那么一滑,又再做了个两手掐自己脖子的动作,“定方师太觉得是直接把我抹了脖子的好还是半夜三更里把我往房梁上那么一吊就把我给解决了?再给我按个自愧不能诚心给祖母祈福的罪名而自杀?师太觉得如何?”
定方师太竟然冒起冷汗来,盯着面前的天真小脸,怎么也琢磨不出这侯府里被娇宠的都有些蠢的袁五姑娘竟然能看透她的打算,“小施主既然都能想到这些,就该知道贫尼的能耐。”
袁澄娘两只小手那么一拍,还拍了好两下,“师太想的真好,我还是挺佩服师太的本事。若是师太碰我一根毫毛,那么你的女儿,那位不知道是谁的女儿,估计也得天下人尽知了!”
定方师太脸色刹白,恨意满眼地瞪着袁澄娘,“你小小年纪怎恁的心歹肠毒?偏要绝我生路?”
袁澄娘闻言冷冷一笑,颇有些叫人惊惧的气势,小小的身子似乎蕴含着很大的力量,“我心肠歹毒?师太说错了吧?歹毒的是师太,是忠勇侯府里的老太太,你跟她沆瀣一气,为了一千两银子就能给我批个与祖母相克的命数来!你一个出家人,本应该诚心侍奉佛主,却是佛口蛇心,天容你,佛也容不下你!你当你把我弄死了,就不会有人知道你干的那些龌龊勾当!”
定方师太这会儿终是软将下来,话也软下来,“小施主,贫尼保证小施主无需等上一年就能迅速地回到侯府。”
此时,她真是怕了,怕这个才六岁的袁五娘,比她见过的那些世家贵妇们还能叫她心惊肉跳,无他而已,她的把柄都在她的手里。她硬是挤出笑脸来,“小施主自小在侯府里,是哪里打听这仔细?”
袁澄娘并未所动,故作高深莫测地瞥她一眼,双手负在身后,“你少打主意,我岂能把这个说给你听?我的消息自有我的来路,你还是老老实实地当你的师太,别再干些伤天害理的事为好,小心有报应!”
袁澄娘嘴上叫人小心报应,但她实在是知道报应这种事太无常了,并不是好人就有好报,更多的是祸害遗千年,比如她自己也算是祸害一个,蠢的看不清谁好谁坏,还干了些荒唐事。
定方师太赔笑道,“小施主说的有理,贫尼都是为生活所迫,还要感谢小施主给贫尼悔改的机会,贫尼一直悔不当初呢……”
她还在说,袁澄娘都懒得听,有没有后悔,不是嘴巴上说说就行了,得有实际行动,虚的话谁都会说,难的是实际做出来。
待得她回到禅房里,绿叶已经满面欢喜地提着食盒回来,一共是六个菜一个汤,都是刚出锅,从食盒里拿出来还是热烫十足。
见自家姑娘回来,绿叶连忙道,“姑娘,这天香楼的伙计还想帮奴婢送过来,奴婢怕让人发现就没让他送,还是从清水庵的后门进来的,姑娘您快用吧,肯定是饿了吧?”
菜一放在桌面,就闻得菜香;一瞧那菜色,也是十足十的漂亮。色香俱有,就差味是不是真有。
袁澄娘坐了一下来,并没有亲自去夹菜,而是由紫藤替她布菜,通常都是这般伺候于她,她坐在那里,吃着蝶子里紫藤夹过来的菜,往嘴里一浅尝,那味儿就跟钻入她心底里一般,惟有最简洁的“好吃”两个字能衬得起桌上的菜。
袁澄娘胃口并不大,几个菜跟汤都仅仅吃了点儿皮毛,她把余下的菜跟汤都爽给几个丫鬟吃,自己就在禅房外头走走,且作是消食。
几个丫鬟吃完,并将桌子收拾了。
待得禅房里的味儿全散开,袁澄娘才再度回禅房,待得紫藤伺候她洗脸洗脚后就入得床里睡觉,几乎是一沾床人便睡了过去。
紫藤的床铺已经被铺好,她就睡在袁澄娘榻前,护着袁澄娘,几个小丫鬟睡得稍远一点儿,偏绿枝睡不着,硬是钻入紫藤的睡铺里。
紫藤没阻了她,“别有动静,小心吵醒了姑娘。”
绿枝总算消停了点,凑在她耳边好奇问道,“紫藤姐姐,今儿个姑娘带你都去哪里了?这边上还能有什么可看的地儿?”
紫藤压低声音,“就是些庄子,没有什么可看的地儿。”她在成为五姑娘的大丫鬟之前还不过是个洒扫的小丫鬟,如今绿枝年纪还小,只能是做做洒扫的活计,“你且睡,姑娘一天可累得慌,可不敢把姑娘吵醒了。”
绿枝叹口气。
红莲睡在绿叶与绿松那边,地上虽铺着褥子,还是让她睡得全身发酸且疼,更何况还背过姑娘一会儿,这会儿她累得慌,双手酸疼,便是双腿,都是有些发虚,站都都有点儿站不住——
只是来了第二天,她就想回侯府了。
哪怕不能当三爷的妾也行,她想回侯府!
但是这种想法不过是一瞬间,并不是真的是想回侯府再当个到年纪就被放出去许人的丫鬟,她想风风光光地成为忠勇侯府里的半个主子,哪怕是半个都行!
她的眼睛晶亮亮,就靠着想象她成为三房的姨娘,就能让她满心欢喜。“绿叶,你可挤着我了,睡过去一点儿,我怎么觉得你又胖了?”
她不经意一说,把绿叶气得不行,又怕吵醒她们家姑娘,只得把气窝在胸口,第二天还是没给红莲什么好脸色,红莲到是自在,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一个小丫头的恼意,根本不值得她太当心。
袁澄娘依旧一心向佛,亏得她早就经受过上辈子的考验,才不会叫这种枯燥的生活给弄得一点儿乐趣都没有,定方师太还挺殷勤地让清芳教她认字,这一点最叫袁澄娘吃惊,没想到清芳也能认字。
清芳教袁澄娘没几天就发现袁五娘学的非常快,就是写的字特别难看,瞧着像是描画出来,初写字自然谈不上什么风骨,她的字真跟鬼画符没啥两样,清芳真是认了很久都没认出来她写的到底是什么字。
她面色微苦,“小施主这字?”
袁澄娘拿着笔,又蘸了点墨,侧头疑惑地望向清芳,“小师太,我写的还成吗?”
对上她清澈且专注的眼睛,清芳咽下心里最真实的想法,违心夸道,“小施主写的还成,还是多练练,多练练会更好些。”
袁澄娘干劲更足,上辈子她是认得字,但写字太难看,蒋欢成深有学识,后来还写拜大学士,她闺名着实没有什么才名,惟一值得庆幸的便是姑娘时候才名是必须,成亲后的妇人自然不在乎才名,持家有道才是她们的责任,于是她这么难看的字,就从来没出手过。
清芳从定方师太那拿过来的宣纸,不过七八天,就让袁澄娘用完了。
袁澄娘不是个占人便宜的人,她身后有何氏,何氏有钱,她进得清水庵之时,何氏在车里给她塞了些银子,她都悄悄交给紫藤保管,交过去之时她还打开来看过,都是一百两的银票,足足有十张。
她上辈子从来不知道何氏这么有钱,江南何家果然是豪富?只是何家怎么就突然间就倒了?她舅舅生计无着,还到京城来想将她娘何氏的嫁妆给拉走,但是何家怎么会走到这一步,让袁澄娘百思不得其解,怪只怪她自己跟舅舅家全然不亲,一门心思地跟着侯夫人走,真以为那个老妖婆真心宠她!
袁澄娘每次去清芳那里,都是一个人过去,并没让丫鬟们陪着,待得她回得禅房,见桌上跟往常一样摆好了八菜一汤,依旧是热乎乎。银子多就是件好事,她心想,世上谁也不会嫌银子多,她也想有大笔银子,而不是由何氏给她。
她边吃边想,但她年纪是硬伤。
她在这边吃得好,定方师太满脸阴沉,瞪着清芳,“她有没有说什么?”
清芳跪在定方师太面前,“回师父的话,徒儿并未听到袁五娘有提起,徒儿这几天也试着想将话引过去,都让她给打发了。”
“真是个蠢货!”定方师太起身一脚就踢向她胸前。“连个几岁的小孩子都哄不好?我的庵里养你这种人有何用!”
清芳倒在地上,没敢在地上缓一些,她慌忙起来重新跪好,头抵着沁凉的地面,“求师父再给徒儿一个机会,徒儿定会将问得一清二楚!”她声音都有点颤抖,分明是怕的,而且害怕至极。
定方师太此时才收了满脸阴沉之色,又是个慈悲的出家人,念了句“阿弥陀佛”,将清芳给扶起来,“都是为师心太急了,你好好地陪陪她,小姑娘家嘛,最喜欢听有人奉承着了,你好好地奉承她,她想做什么都应了她!”
清芳点头如捣蒜,生怕应得晚了就被她责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