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微尘扬手,满林落叶立起,形成一圈金黄的屏障,被旋风吹卷着向他们包围收拢。每片叶子尖利如刀,只待逼近将他们铰碎。
这一下把玉辟寒也包括进去,三人立即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起以内力抵抗。
朱乔也向谢微尘输送内力,阴阳交融,无穷无竭。五人如此僵持了一炷香,天地间寂静无声,黑夜袭来。
朱乔见他脸颊上一道道血痕已经干涸,嘴唇苍白。她惦念他的伤,不想再纠缠下去。
刚要开口说逃,谢微尘却摇了摇头,手下加重,杀意已决。
玉辟寒出声道:“谢公子,何苦把我也牺牲了?小乔儿救我!”
他不说话还好,一开口谢微尘更是竭尽全力。
朱乔思量了一下,迟疑着道:“放他出来帮我们吧。”
谢微尘不语,只听风声狂啸,叶阵又进一步。
他的身体亦是一颤,几乎是要同归于尽。
“公子!”朱乔又忧又气,急出眼泪来,又抽不开手。若无自己输送内力,只怕他就要气绝当场。
他置若罔闻,仿佛陷入只有自己的境界里,一心只想将眼前的敌人全部攥碎。
“啧,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奇特的武功,怪道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一道尖利的女声环绕于密林,朱乔四顾却看不见人影。
“鹤鬼,你喊我三声姑奶奶,我就救你一命,如何?”
朱乔心一沉,来者功力深厚,若是鹤鬼的朋友,她和公子今日在劫难逃。
静默了一瞬,鹤鬼冷哼道:“只怕我喊了你也不会救。”
“哈哈,你倒很了解我。”
声音一下在她耳畔响起,朱乔吃了一惊,只见身后走来一个女子,看似二十多岁,体态轻盈娇小,穿红戴绿,俏丽犹似少女,气势却如大家。
她抬起朱乔的下巴,冷冷的目光将她仔细看了一遍,忽而嫣然笑道:“你喊我一声娘,我一定救你。”
朱乔一怔。
“快叫啊,不怕死吗?”女子拍了拍她的脸。
朱乔忙定了定心神,陪笑道:“前辈,你这么年轻漂亮,我该喊你姐姐才是。”
女子仰天一笑,道:“你喊我姐姐,我岂不是也成了他们的女儿?”
她虽是笑,语气里却夹了细微的一丝苦涩。又玩味地问她道:“你说是我漂亮,还是你娘漂亮?”
朱乔满头是汗,女子也不逼问,伸手就要拉开她。
朱乔大惊,抓紧了谢微尘道:“我不能走!”
女子这才瞧了一眼那面无血色、意识涣散几近昏迷的男子,挑眉道:“好俊,只可惜脸上受伤了。一看就是老鹤鬼弄的,他自己变丑了,就不让别人好看。”
又笑嘻嘻问朱乔道:“他是你什么人?”
朱乔抿唇不语,两行热泪流过脸颊,说不清是担忧恐惧还是激动。紧紧抓着他的手臂,心中只想:只要和他在一起,生死都是一样的。若是和他分离,生死也没有差别。
想通了这件事,只觉一片平静,满足无限,毫不恋生。
女子了然笑道:“你愿意为他死,他可愿意为你
……”还没问出来又改口:“啊,他现在不就在为你死吗。”
朱乔垂泪,想起那年在国公府,章宗炼和他的对话。
“为何甘愿替她死?”
“不甘愿,可是别无选择。”
为什么,为什么……
她忽然怨怪起他这样的舍命相救,究竟是有情还是无情?
可这些其实都不重要。
女子见她忽然破涕为笑,笑中又含悲戚,涕泪如雨洒在雪白的衣袖上。
“唉,”她幽幽叹口气道,“我这老人家的心肝是一年比一年软,见不得小儿女这样哭哭啼啼。”
她一挥袖,叶幕立即散落。谢微尘终于支持不住地昏了过去,朱乔急忙扶住他,不断输送内力维持他的心脉。
“鹤鬼,你自去吧。老身要和小辈好好聊聊。”
她转身一手提起朱乔飞去,朱乔紧抱着谢微尘,呼呼风声从耳畔吹过。
两边景物模糊在黑夜中,她盯着他沾着灰土与血迹的白衣一角,只觉怀中的身躯那样消瘦脆弱……
女子时而足点松尖,再落地时,已到了一处峰顶开阔之处。
一座庞大宏伟的宫殿屹立于夜幕下,通体雪白,遗世独立,不染纤尘地映着一轮硕大圆月,仿佛天上仙宫。背靠葱郁的巍峨群山,远处似有道观,青烟依依直上。
这是武当山。
女子带他们进去,朱乔匆匆瞥到门上牌匾,字体纤瘦弯曲,依稀是“天风宫”三个字。
“宫主。”
“宫主。”
殿前院中许多服饰各异的男男女女向她问候,俱是眉清目秀,身修体盈,各有一番气度。
他们好奇地看着她带回的两人,眼中无不惊艳。
朱乔这才知道这前辈就是传说中的天风宫宫主,曲灵清。
将他们带到一处偏殿,关起门来。朱乔忙继续给谢微尘疗伤,只觉他浑身冰凉,呼吸微弱,恐慌得落下泪来。
曲灵清在旁看着,抓起谢微尘一只手把脉,奇道:“啊,是小微尘啊,他怎么有太阴内力?”
朱乔愣愣抽噎着道:“前辈喊他什么?”
“小微尘呐,他小时候我可抱过他,没想到长大了这么好看,真教我想亲一亲。”
她说着开始在他身上摸索。
“你干什么?”朱乔推推她的手。
“魂玉在他身上?”曲灵清问道。
朱乔默了默,道:“阴佩在。”
“啊,还能这样。”曲灵清坐在地上,道:“这是为什么?莫姐姐早选了他做女婿,给你出嫁妆?”
朱乔想说自己不是莫如衣的后人,又怕她不救了,只好咽下了解释。
“前辈,可有办法救救他吗?”她低声下气地问道。
曲灵清撇撇嘴,漫不经心道:“他本就活不了多久,费那力气救干嘛?”
朱乔一怔,低头继续给他输送内力,却又默默落下泪来。泪水越来越多,源源不绝,在地上积了一滩。
曲灵清见她一哭就慌了,就好像看到莫如衣在自己面前哭一样。
“哎呀,你可别把我这天风宫给淹了。你要是舍得把阳佩给他,还怕救不活吗?”
朱乔哭道:“我没有阳佩……”
“没有?怎么可能,你这一身正阳真气是哪来的?”
她一怔,自己也有些糊涂。呆呆想了半晌,道:“公子说,我体质独特,可以修阳宗……”
“呸,什么体质独特,男人的嘴,骗人的鬼!”曲灵清骂道,见她呆在那里,问道:“你不知道你有魂玉?”
“前辈为何如此笃定?”她心跳逐渐变快,紧张起来,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要从漩涡中浮现。
曲灵清摇了摇头,不耐烦道:“阴阳宗脱胎于圣泉谷,没有魂玉是万万练不到你这般境界的。莫姐姐一定是把魂玉融进你体内了,这阴阳佩应当互有感应,你一点也没发觉吗?”
说罢只见朱乔侧头看着昏睡的谢微尘,脸上血色迅速抽去,变得苍白惨然。
曲灵清不明所以,静静等着她的反应。
“前辈,”几滴泪接连滑落,她毫无知觉一般,还是那句话:“有办法救救他吗……或者,可否借辆马车,我带他去太白山找神医……”
曲灵清只觉得她好生奇怪,想必其间有些隐秘,也不深究,道:“放心,有阴佩撑着,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她看了看谢微尘,又玩味地勾起嘴角,笑道:“他身体虽有隐疾,但若拿我天风宫秘籍修炼,佐以秘药,也能让你颠鸾倒凤快活一番。”
她不怀好意瞅着朱乔,直想见她羞涩窘迫。
朱乔却心不在焉地垂头凝视谢微尘,对她这番露骨促狭置若罔闻。
这便在天风宫住下,天风宫内外清静自在,弟子无论男女都潇洒不凡,日夜笙歌丝竹,极乐无边。
只是朱乔终日愁云惨淡,无心欣赏,闷在房中守着榻前,每每无聊就翻出泉经。
再翻开那本泉经时,朱乔只觉一切似乎都不一样了。
看着纸张上陈旧的字迹,有时会有些恍惚。不住想着良妃娘娘下笔时,是怎样的情景和心绪……
有时在崖前练功,面对百丈峭壁,飞悬瀑布。
她心里总似憋着口气,一狠心飞到对崖瀑布中逆流而上。
初时有些艰险,后来每日练习,很快熟稔,身法更是轻灵如电。
曲灵清每日会来探视,和她促膝长谈。她武学精通,几乎无所不知,随口几句就能指点朱乔不少。说起过去的旧事,朱乔才知道她不过比莫如衣小几岁,年近四十,驻颜有术。
当年她初出茅庐,处处恃美行凶。一日看中当时还是个微服王爷的朱启临,药晕了他,正要劫财劫色时被莫如衣出手制止。
她说起这些神色激动,面色红润娇美,仿佛又变回那个不经世事的少女。
“那时你娘和章宗炼好着呢,谁能知道她最终却和老朱……”
她又是笑又是叹,忽而捻着发梢痴痴道:“我常常想,如果当初没有那么做,或许你娘和他就不会认识。我先遇见了他,对他好一些,也许就没你了。”
“……”
她横躺在美人榻上,抱着一只盛满葡萄樱桃的玉盘,水果晶莹如珠,玉光流转,琳琅诱人。浑身披着一件薄如蝉翼的乳白轻纱,纱下殷红肚兜若隐若现,曲线优美,肤如凝霞。
朱乔都不好意思看她,红着脸垂头望着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