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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旗在酒店里陪着夏燕谈生意,一上午要见两拨人,都是南方来北方的生意人,是夏燕的长期生意伙伴。
第一拨是两名三十来岁的男人,身上西装革履,手上黑色密码箱,头发很长,脸上颧骨明显有南方人的特点,举手投足都带着生意人的范儿。
夏燕跟他们很熟悉,简单地握手寒暄,把洪旗介绍给他们,当然不是以助手的身份,而是浅水湾开发公司总经理助理。夏燕说,这个身份可以让对方有认同感,因为他们也是岭南人。
落座之后,夏燕拿出两台寻呼机,开始给他们介绍产品,中间虽然也偶尔被打断,但一直保持连贯的语速,不是像一些小售货员那样,只会等别人先发问才去回答问题,如此一来,她就一直处在主动的地位,而提问者反而显得被动。
产品介绍完之后便是价格,在这个问题上不能像小摊贩那样先漫天要价,一开始就给一个比较合理的价格,双方还价的空间也不大。夏燕给大家划了一条线,五十块以内就不要讲了,价格如果可以让,她一定会让得比五十块要多。对方也很爽快,让了两个五十元之后,就达成一致:650元一个,总共一千个,货发到京城,付款分三期,先付三分之一,收到货再付三分之一,剩下的收货后一个月付清。
生意达成,双方以茶代酒碰杯。夏燕邀请他们一起吃午饭,对方表示还有别的事情,以后有机会再聚,就握手告别了。
这么快就做成了六十五万的生意,洪旗感觉有点不可思议。
“你的生意怎么这么容易?就看看样品就,谈谈价格就成了?连个合同都没有?”
夏燕说:“他们都是岭南商帮的,大家长期合作,都有信用。生意不管大小,跟讲信用的人做就简单。而且,这批呼机价格这么好,给他们留的利润足够大,所以就很简单。”她给自己换了一杯热茶,很惬意地呷了几口。“北方呼机的生意增长很快,如果卖得好,还会追加订货。”
“那怎么不争取价格再高一点?你可以多赚一些啊。”
“做生意最好是细水长流,这样就一直有钱赚,尤其是跟长期伙伴,不能总想自己一次赚得太狠,保持长期的合作比一次赚到爆更重要。如果我给的价格太黑,或者货不好,那以后人家就不跟我做了,那还怎么赚钱?”
洪旗点点头:“嗯,这算是跟你学的第一招,细水长流。”
夏燕笑着说:“生意经里所有的招数其实就只有一招——和气生财,记着给别人多留一点,自己少取一点,生意就会做得和气,也就会做得更大,这才是细水长流的根本。”
洪旗拍手称赞:“说得好,看来还是要有师傅指点才行。那这些道理你自己是怎么悟出来的?是不是也有师傅教你啊?”
夏燕笑而不答:“不告诉你,以后你就知道了。”
“好吧。”洪旗低头掐指一算:“就这么一个多小时时间卖出65万的货,真是太强了,我都有点热血沸腾了。你算算,我苦哈哈一个月还领不到一千块的工资,怎么跟你们生意人比啊?看来我也得下海了。”
夏燕笑着说:“你已经在海里了,正手脚并用乱扑腾呢。”
洪旗叹了口气:“是啊,我自己也觉着是瞎扑腾,什么时候才能像你这么从容不迫啊?”
夏燕探过脸来凑近他问:“是不是特别崇拜我?”
“嗯,是。”
“那现在想不想亲我?”夏燕一边说一边踩在他鞋面上。
洪旗四下看看,见相隔不远都坐着人,就干咳了一声,低声威胁说:“你又撩我,是要付出代价的。”
夏燕面带微笑,用力踩他的脚,眼神充满魅惑地说:“笨蛋,你就是不敢亲我。”
洪旗看着她手托香腮的样子,如同百爪挠心,把自己的座位向她移嘞嘞一点,然后,也向她探出身子,想在她脸上亲一下,刚一凑上去,夏燕向后一闪就躲开了,揶揄他说:“你还是赶紧去给张洋打电话吧,别把生意耽误了。”
洪旗只好悻悻地站起身来:“好吧,反正早晚我会逮到你,到时候你别求饶。”
夏燕赶紧拉住他的手,仰头望着他说:“我错了还不行吗?等会儿谈完了事情就还给你。”
洪旗点点头:“这个态度还不错。”
洪旗拿了房间钥匙去给张洋打电话,留下夏燕自己在咖啡厅里等下一拨客户。
跟张洋的沟通非常顺利,听说洪旗另有安排,他立刻就跟在京城的朋友联系,把时间提前到中午。张洋这么办事这么痛快并并非仅仅因为跟洪旗的关系比跟别人亲近,而是从上一单的生意中让他确信,跟洪旗的合作能带来丰厚而安全的回报,这对于有公务员身份的人来说是最重要的事。
夏燕跟第二拨客户谈的不是很顺利,双方在付款条件上没谈拢。
买卖不成仁义在,眼看到了中午吃饭的时间,夏燕还是很热情地请那位客户在中餐厅吃饭,打电话让洪旗也先去一起吃。洪旗在电话里告诉夏燕,张洋的朋友等一会儿要来,自己最好先等等,而夏燕却一定要他下来,还让他带着物资部的名片。
洪旗在前台给张洋的朋友留了口信,然后就来到了二楼的中餐厅。夏燕正跟客户在一张小方桌上对面而坐,立刻走过去。
夏燕大方地拉着洪旗的手向那位客户介绍:“这是我男朋友,洪旗,在物资部工作。正好他一会儿还要会个朋友,我们先一起坐吧。”
那位客户赶紧起身跟洪旗握手,恭恭敬敬地跟洪旗交换名片。
夏燕对洪旗说:“这位是林劲松先生,跟我是长期合作关系了,家电生意做得很大,已经好几家门店了。”
林劲松仔细看着洪旗的名片奉承说:“洪先生年轻有为啊,在部里工作前途无量的。”
洪旗只得客气两句:“哪里,哪里。”
夏燕暗中踩了一下洪旗的脚,说:“林先生跟南方很多家电厂商都关系很好,你们部里还能不能批到塑料原料啊?林先生可以卖出好价钱。”
洪旗点头附和:“是吗?我回头问问。”
林劲松望着洪旗说:“洪先生可能不晓得,现在家电企业用塑料很厉害,根本供不应求,连国外进口的废塑料价格都炒得很高。如果洪先生能搞到的话,大家可以一起赚钱。夏总知道的,我老林是讲信用,讲交情的人,不会让朋友白忙的。”
洪旗心里没底,也只能笑着点头应承:“好、好,我回头看看。”
夏燕对林劲松说:“他们公务员不愿意好面子,不像我们把生意摊开了讲,反正我们是长期合作,以后一定有大家一起赚钱的机会。来吧,大家干一杯。”
干了一杯酒之后,夏燕又跟林劲松聊起京城这边的生意,洪旗在旁边默默地听着。
正说话间,餐厅门口有人找,洪旗赶紧过去。
来人自我介绍说姓佟,叫佟立冬,是张洋的朋友。佟立冬又矮又胖,说话很随便,两只眼很有神。
洪旗带佟立冬跟夏燕也见了一下,在远处另找了一个空桌,跟佟立冬单独坐。
佟立冬也跟张洋差不多,属于自来熟的性格,坐下之后先要了扎啤,还点了这里的一道拿手菜——东坡肘子,明显对这里很熟悉。
酒端上来,佟立冬二话不说,跟洪旗碰了一下就一饮而尽,洪旗只好也把一扎啤酒全干了。
“行,哥们儿,够意思,我就喜欢跟痛快人合作。”他一边说一边打开自己的公文包。“咱们就开门见山吧,先说正事,别一会儿喝多了犯迷糊,把正事给耽误了。”
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的档案袋,往桌面一放,用自己粗壮的手腕一压,对洪旗说:“我跟张洋是铁哥们儿,他让我把你也当兄弟,那咱们就是兄弟了。兄弟之间谈生意也是明算账,这里面——”他屈着手指敲敲档案袋。“五百吨白糖的进口批文,从哪儿进我不管,两个月交货。你跟张洋怎么算我不管,我这里,五十万。”他竖起左手的手指晃了晃。“你觉着能接,现在批文就拿走,明天五十万交给我。要是不能接,再喝一杯酒,我就走人,以后咱们另找机会合作,你看怎么样?”
说完,他又端起新送来的酒,那一双眼睛却紧盯着洪旗。
洪旗没有料到这笔生意是这样开场的,听说要五十万买批文,心里不由得一阵紧张。五十万可不是一个小数,当场就答应用五十万买胖子手底下压着的几张纸,这也太疯狂了。以前也经常听别人说什么倒卖指标、倒卖批文之类的事情,真轮到自己的时候却感觉如梦如幻,根本不敢相信天底下还有这么疯狂的事,就凭着远在岭南的张洋几通电话,自己就能相信对面这个像厨师一样的胖子吗?
洪旗努力保持镇静,对佟立冬说:“既然您这么痛快,能先让我看看吗?”
佟立冬抬手把档案袋递给洪旗:“可以,咱们要是谈成了,一会儿你就能拿着去我们部里确认一下,确认好了再给我钱。放心,咱们是做官路的正经生意,绝不玩江湖那一套。”
洪旗接过档案袋,解开封口线,从里面拿出一沓三张带着大红抬头的公文,公文里写明批准进口食用白糖五百吨,后面列明了相关的技术规格和标准,下面是食品国家进口管理办公室的公章,每张公文右侧还盖着骑缝章。
洪旗也是在部里工作的,对公文的样式很熟悉,看了之后至少可以确定公文的真假没什么可怀疑的。可是,五十万能不能答应下来?这就要问问夏燕才行。而且,真要是明天就付五十万,能不能拿得出来也是问题,毕竟他和夏燕都是出门在外,并没有带那么多钱。
洪旗把批文放回档案袋,对佟立冬说:“这件事我一个人做不了主,还得让那边的老板拍板。”
佟立冬朝夏燕那边看了看,说道:“姑娘挺好看,是你朋友?跟她坐对面的是什么人啊?”
洪旗说:“那是她约的一位客户,做家电生意的,南方人。”
佟立冬点点头:“行,你们商量一下,是你过去,还是她过来?咱们自己人,怎么都成。”
“那就失陪一下。”洪旗起身去找夏燕,把她叫到一边,把情况简单说了一下,又带夏燕来到这边坐下。
夏燕笑着跟佟立冬说:“不好意思,正好那边也有个客户,怕不方面一起坐。”
佟立冬说:“没事没事,我刚跟洪总说,咱们都是自己人,不拘礼节,先尽着生意谈。”
夏燕拿过档案袋,也把批文拿出来看了一遍,脑子里飞快地转着,
夏燕说:“佟总,您说的那笔钱能走汇款吗?”
佟立冬摇摇头:“没有,现钱,所以让你们明天给。”
夏燕又问:“能通融两天吗?后天行不行?”
佟立冬想了想,说:“明天最少先给我三十万,后面二十万缓一天。”他手指着档案袋说:“好多人抢都抢不到,也就是张洋面子大,我们是发小儿,得给他面子。”佟立冬夹了一块肘子放进嘴里,嚼得嘴角流油。
洪旗见夏燕有点为难,就犹豫着说:“要不然。。。。。。再考虑一下?”
夏燕看了他一眼,把档案袋压在自己手底下,对佟立冬说:“那就照您说的,明天和后天分两次付清。”
佟立冬一竖大拇指:“好,真痛快,我就喜欢跟痛快人打交道。”他指着档案袋。“那个东西你们收了,明天中午咱们还在这儿见,好不好?”
夏燕点点头:“好,那就一言为定,谢谢佟总,以后生意上还请您多多照顾!我敬您!”
夏燕端起洪旗的扎啤跟佟立冬碰杯,两人都一饮而尽。
佟立冬一边抹嘴一边说:“夏总真棒,豪爽,将来生意一定发达,我就喜欢跟喝酒痛快的人合作,能喝酒的人都跟我对脾气。”
说完,佟立冬站起来:“今天这顿我就不抢了,算你们的,完事你们看,要是在这边还有时间,咱们在找时间聚,好好再喝。”他先跟洪旗握手:“希望咱们初次合作愉快,初次合作愉快,以后就老能合作。”
洪旗和夏燕把佟立冬送到餐厅门口,看着他上了电梯。洪旗拉着夏燕的手,惴惴不安地问:“你真觉得这事儿能行吗?这可是大生意啊?”
夏燕摸摸洪旗的手,发觉他有些抖,就笑着说:“大笨蛋,不就是五十万吗?看把你紧张的。走吧,那边还有客户等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