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长菊苦笑着,想起之前苏璟用计废除的三族罪,这显然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一人做事一人当,不牵连到无辜的人。
但是事情总是没有绝对,毕竟已经死去的人万事皆休,但是活着的人却会永远活在痛苦当中。
这个痛苦不会随着人死而消散,甚至可能借着血脉和家族一直传承下去。
他想起前几日去看宁成章的时候,对方对他的诅咒,断子绝孙,万劫不复。
这是一个哥哥给弟弟的“祝福”,这个祝福下的兄弟两个人,绝对不可能相容。
“我哥哥病的很重。”
宁长菊忽然说道,声音沙哑。
“心病,他一直都不肯原谅我,虽然我已经解释了无数次他的想法和计划不可能成功,可是他依然不肯原谅我。”
萧云卓默然,他也曾经有过这样的状态,只不过不是因为这种事,却一样是拥有一个执念。
又或者换个角度说,任何人,只要他活着,只要他不是彻底的无欲无求,他都是有执念的。
只是有些人想的是自己能够做到能够得到的东西,有些人却希望在意一些注定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宁长菊长叹一口气,苦笑着看了一眼萧云卓。
“我哥哥,还是不死心,还在想着再来一次啊!”
话音刚落,屋外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雷声,声音很大,像是真真切切打在头顶一样,萧云卓楞在当场,思维涣散,他听着雷声,看见宁长菊的嘴一张一合,却是什么都没有听见。
“就是这样。”
宁长菊最后说道,脸上的苦笑依旧。
“我现在唯一希望的,就是这件事不会再影响到当初那些人。”
他换了个姿势,将自己的废腿往前放,重新像一个簸箕一样坐好。
“秦小姐他们是无辜的,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都是无辜被卷入到这件事情里。我阻挡不了我哥哥,只能陪他。”
最后两个字刺激到萧云卓,他陡然回过神瞪大眼睛看着宁长菊。
“秦嫃嫃是无辜的,当初那些人是无辜的,那接下来会遭受到伤害的人呢,难道不是无辜的?那你呢?你一直拦着他行事却不能成,你内心是希望他不要做却不能成,难道你不是无辜的?”
宁长菊长笑出声。
“自然谁都是无辜的,但是那又怎么样?”
他说道,笑容渐渐变了。
“人和人之间是有亲疏的,比如说你,萧云菁和萧云燕说起来都是你的妹妹,但是你对待他们两个人肯定是不一样的。比方说,若今日被处决的是你的父亲,那你还能那么镇定自若和我说话吗?”
这肯定不能!但是他父亲已经死了!
“若当初铤而走险的萧云燕,你又会怎么选择呢?”
萧云卓哑然,他回答不上来。他一直以为自己对萧云菁和萧云燕是平等相待的,是萧云菁自己一直都将自己放在不同的位置上,但是宁长菊今日的一番话,却让他陡然发现,也许自己多年来都太自以为是了。
他自以为,能为萧家二房,为萧二老爷能做的事都做了,但是事实上他还是有事没有做的,那就是违法的事。
他完全可以另外找人出来顶罪,又或者想办法铤而走险让人冒名顶替,甚至可以组织人劫法场,但是他都没有那么做,他只是陪着去见了最后一面,陪着萧二老爷走完了生命的最后一程。
再说的过一些,他甚至还没有苏璟想的周到,没有想过去和高后求个恩典,让萧二老爷在死以后不再被示众。
萧云卓默然,他今日才知道,自己竟然也有如此冷血的一面。
“所以咯,人和人总是有亲疏的,你一样,我也一样。他始终是我的哥哥,我可以阻止他去做错事,但是我能阻止一次阻止两次却阻止不了一辈子。上次我阻止他,却害得他最后功败垂成不说,还没有了一只手,那一刀不但砍掉了他的手,还生生的砍断了我和他的兄弟情。”
宁长菊说到这里潸然泪下。
“所以这次若是他依然还想去做这件事,我想我只有陪他一条路了,不能救他生,至少能够陪他死。我唯一庆幸的是,这次牵扯进来的大部分人,都已经不是上次的那些。”
萧云卓听的心酸却是忍不住开口。
“一将功成万骨枯,你以为若是你哥哥真的做到了,那些你如今庆幸没有被牵扯进来的人还能活下来吗?”
宁长菊似笑非笑反问。
“那你觉得,我哥哥能够成功吗?”
萧云卓再次哑然,他自然觉得宁成章是不能成功的,他进京时候带进来的死士在上次已经折损,这两年京城里表面风平浪静,私底下却是暗潮涌现。
顾鸣负责守卫城门,对于所有进京的人都严加盘查,骆彬则接棒苏璟探查奸细,将很多藩王的探子都挖了出来。
当然挖出来的只是一部分探子,毕竟探子这种东西,除干净了反而不好,毕竟可以再派,到时候就未必能够被发现。
但是死士不一样,死士一直都是发现一个杀一个,决不轻饶,要不然顾长卿也不需要将侯凌殇放在军中到现在也不肯放出来。
萧云卓想了想,觉得今天得到的情况还是需要和顾长卿说一说,结果还未想明白,却忽然回想起一件事情。
“不对,你是说你哥哥不能成?”
宁长菊这下是真心笑了。
“我以为你是反应不过来了。”
他说道,这自然只是戏言,宁长菊也不会让他成为真的,他若是真的希望,又或者说觉得事情能够成功,那就根本不会选择说给萧云卓听。
多一个知道的人就多一份失败的危险,多一个知道的人就多一份需要保守的秘密。
所以上次宁成章将萧云卓关起来的想法是对的,更何况上次的情况,是所有人都将事情摆在明面上双方都有准备的时候,而如今,他们却是在地下动作。
“好友,”宁长菊喊道,语重心长,“你我的见面,以后只怕会越来越少。”
越来越少说明还有再见的机会,说明如今时机还没有成熟,更说明宁长菊很清楚,萧云卓无论如何都不会站在他这一边。
上次不会,这次更不会。
“所以我奉劝你一句,你做事和做人上,有时候还是不要考虑太多,这是你的软肋。你多年都是佳公子的美誉,让你飘然,其实说到底,你只是一个惶惶不可终日的小孩。”
萧云卓目瞪口呆,他第一次被人形容成小孩,那么多年了,在他父亲去世以后至今,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用小孩这两个字形容他。
宁长菊望着他的表情失笑。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说,你总是太自信,就如孩子般的自信,觉得自己能够做成很多事,结果事却最后大部分都不能成,那是因为你至始至终都不够狠,你优柔寡断,太在乎自己萧大公子的名声。”
名声?
“对,名声,比如说你和宁秋兰的婚事,你当初不是没有拒绝的可能和余地,但是你退缩了,你甚至愿意拿自己的终身去妥协。所以你不够狠。”
不够狠?
萧云卓忍不住开口辩解。
“做人只要无愧于天地人心,狠不狠有什么重要的?”
宁长菊点头。
“是这样,但是你对得起天地,对的起人心以后,你想做的事做不成,那对得起这些人又有什么用?你太有原则性。”
人人都有原则,但是更多人懂得变通,比如苏璟,他虽然话不多,做事却很稳健,他稳健的最好体现,就是懂得变通,比如在对待陈小姐的事情上。
陈小姐的父亲陈达是他逼杀的,但是逼杀了人家以后苏璟又担负起了照顾陈小姐的责任,这让陈小姐虽然心中有恨却不浓,甚至在后来的相处中爱上了他。
当然爱上他这一点并不是苏璟所希望的,只是事情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的就那么发生了。
“其实说起来,你比苏璟差了不止一点两点,打个比方,苏璟身边从未有过烂桃花,你却……你却被宁秋兰缠成如今这般模样。”
萧云卓终于忍不住开口。
“不要说我,说你自己,你以后准备怎么样?”
他这句话里带着明显的恼羞成怒,虽然可以解释成他更关心宁成章到底这一次又想怎么做。
但是既然是谋反,既然是会死人,既然是要掀翻一个天下,再立一个天下的行动,宁长菊又怎名会轻易透露消息给他?
萧云卓这时候忍不住想到秦小姐,想到宁成启。
同样是对天下有意,同样是想问鼎天下,宁成启却是从来都不愿意自己动手,他坚持要保证自己的手是干净的,不愿意沾染上一滴鲜血。
为此他在试探秦小姐以后,愿意相信她,胁迫她,请她回来京城帮忙周旋,虽然萧云卓不清楚两个人之间到底是怎么谋划的,但是他很清楚这种谋划的背后,两个人的利益交换是平等的。
事成,秦小姐功成身退,事败,宁成启毫发无伤。
这就是手段,这才是高明的手段,至少他能保证自己用的人从来都忠于他没有私心,而不是像宁成章这样,连自己的亲弟弟都不能相信。
“我反正就这样,他想怎么动我陪他就是,至于中间的步骤,我不想管。”
这是做好了求死的准备!
萧云卓突然觉得心底有些发酸,虽然事情还没有真的到那一步,但是他却忽然觉得自己确实会在有一天失去这个好友。
“你……好好考虑考虑吧。若是可以,我希望你还是不要走到这一步。”
宁长菊低低的嗯了一声,算是宣告这个话题的结束。忽然,他又扬声,声音里面带着点兴奋。
“你是真的不想知道,姜小姐的真是来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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