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年间皇帝与臣子关系不睦因为国本之争打的厉害党争形势也非常严峻吏治成为一个影响国家安危的问题。
刘宗周自认为自己解决不了时局但又有精神洁癖的他选择了辞官归乡。
到了天启一朝朝廷曾经有意征召他入阁。毕竟是金子到哪里都会发光的。
当时朝廷对他的评价是千秋节气一代完人。
但刘宗周本人却一点都不买账直接怼了回来跟朝廷上书推辞云里雾里的说了一大堆大体意思就是世道崩坏的太厉害了士大夫不知道廉耻我想做个好人不跟你们趟这摊浑水。
俨然是要用自己的行为来矫正朝廷的不正之风。
这样的君子这样的贤人如今也肯入朝为官了。
是在这位圣贤眼里看来如今的朝廷时局比天启要强吗?
虽然现在大明国力强盛但是在大人们看来官员生存的时局未必比天启朝要强。
不过朝廷里没有小人之间朋党之间的争斗是确实的。
不过并不是朝中都是君子而是因为朝堂上小人太多了充斥着整个朝堂每个人都盯着自己的政绩拼了命的奋斗为了升官发财。
不仅如此当初黄道周得到朝廷诏令让他去京师做皇长子的书法老师顺道讲讲课。
刘宗周就曾经写信给黄道周表示了他的反对意见。他认为做个士大夫要有自己的原则得先说明过去的是非曲直不能跟摇尾乞怜的狗儿一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读书人就不需要尊严吗?
这话说的让黄道周很无语你一把年纪了想混日子我就能混了吗?
人就不能有点理想了吗?
读书人就不需要恰饭了吗?
但是话又不能那么直白的说否则会显得自己非常没有气节只能用“在家侍亲在朝侍君人之大伦。”来回应刘宗周的关照。
关于刘宗周内心到底是怎么想的外人只能猜测然后根据自己的立场选择冷嘲热讽、视若罔闻、声援呐喊三种反应。
对于刘宗周的两大弟子黄宗羲和陈确而言师尊却是应该出山的。
诚如“天不生仲万古如长夜”若是蕺山先生不出大明就要进入漫漫长夜再无指路明灯了。
“吴阁老话虽说得难听却中情中理。”刘宗周眉平似水瘦削的脸上没有丝毫喜怒洋溢着安静淡然之色。
“吴阁老写这段话的时候先生还未出掌太学恐怕是针对孔氏而言。”黄宗羲道。
刘宗周的前任就是孔子嫡孙衍圣公孔胤植。
孔胤植命运多舛先是投降了伪闯贼李化鲸落在了徐梁手中当人偶。后来出任国子监祭酒却没有劝进。
须知在茫茫劝进文表中徐梁记不得谁上疏劝进。但肯定记得谁没有劝进。
于是孔胤植这祭酒之位也保不住了。
“你如今也沾染了官场陋习。”刘宗周毫不客气地批评弟子道:“君子焉能因人论事?”
黄宗羲连忙起身致歉口中称道:“多谢先生喝正。”
“独处尚需慎心人前焉能纵口?”刘宗周的学说以“慎独”为根基又因为受教于许孚远所以最讲究为学不在虚知要归实践。在天下儒生而言。学问只是敲门砖而在于刘宗周等真儒眼中学问就是探寻大道的修行若不能躬身力行就是伪儒。
“弟子错了。”黄宗羲再次承教。
刘宗周这才回到刚才的主题道:“我既得选祭酒亦当忠君之事将国子监振作一番。既然朝廷不给银钱我等便自去筹措。该做的事总要做起来。”他回身走进房中不一时又捧了个木匣子出来道:“为师这些年存了十余两银子加上此番入京浙中师友弟子所遗川资二百两你们二人且拿去做事。”
刘宗周回乡之后只在寺中教书为生不与公家往来即便官员前去拜访。他也多是拒不相见日子过得十分辛苦。不过他既然出来做官。就少不得往来所以仍旧有选择地收了“二百两川资”其实一路开销却都是朝廷费用以及自己的积蓄。
黄宗羲当时眼泪就要下来了:二百一十余两银子这能做什么事?
一旁的陈确连忙推辞道:“先生何以如此!这点事难道弟子们都不该出力么?所耗资用自有学生等筹措。”
黄宗羲也劝道:“先生。如今朝廷另有章程个人捐款可得表彰却不能以私款办公事。”
刘宗周是熟读各种典籍的在绍兴时也知道官府再不用私人哪怕是门房都由朝廷开具公食银。这固然增大了朝廷压力。但想想也有道理起码减轻了那干白役对百姓的敲剥。听黄宗羲这么一说刘宗周捧着木匣子的手倒停在了空中。
“先生不妨将要办的事一一讲述由弟子等写成报告申请拨款。”黄宗羲道:“依弟子愚见倒不是内阁不舍得给国子监银子实在是国子监自己没有个计划光知道开口要多少数目却不说这银子用在何处为何要用。如此孟浪被拒也是题中之义。”
刘宗周知道这个弟子在舍人科虽然位置不显但也是天子近臣对中枢的规矩耳濡目染总不会有错。
“我要立一份国子监学报宣扬义理容纳论难张扬正儒。”刘宗周道。
黄宗羲道:“外人办报总以银子为关卡太学本就是朝廷的要办报只需审批便是。弟子明日便去办这事。”
刘宗周心满意足又说了些“招生”、“印书”、“礼聘名儒”之类的事。这些都用不了多少银子自然被黄宗羲和陈确一一揽在身上。
师徒三人尚未尽欢门外又报道刘宗周的同年、故友联袂前来拜访其中还有曾经受教于刘宗周的祁彪佳。这些人都是站队坚定如今或在翰林或在图书、博物馆的清流。黄宗羲和陈确便先行告辞各自办事去了。
因为黄宗羲和陈确都在舍人科虽然不同室但同声应气之下国子监的项目申报得以在半个月内送上了皇帝陛下的案头。
徐梁知道黄宗羲在后世大名但真不确定刘宗周的历史地位。问之近臣也是褒贬不一。徐梁最终决定与其询问当朝的儒臣不如自己去看看刘宗周到底怎么说。
十月望皇帝陛下携皇后、皇长子前往国子监。
刘宗周是当天上午才知道皇帝将于半个时辰之后驾到连忙命人扫地清理准备接驾。前来通报的黄宗羲却道:“先生不忙接驾。只需命人洒扫干净便是。今上出行威仪从简颇有古圣王之风。”
儒有君子儒与小人儒。
小人儒处处苛求礼制不肯有半步逾矩;君子儒则讲究大义追求的是精神上与三代圣王的契合。这两者就如佛家的律宗和禅宗虽同在教门之下处世态度却截然不同。
刘宗周期望中的皇帝就是尧舜一般的圣帝明王闻言大喜只命人洒扫自己换了公服连监中课业都不停就等皇帝陛下驾到。
徐梁是真心对各种繁琐的礼制厌恶。即便登极为帝他出行也不过是规定好路线进行封路所带随从也不过数十人。这数十人中有护卫有待诏文武齐全就是个移动办公室所有人员已经精简到了极处。
即便只是数十人走到国子监牌坊口时还是看上去浩浩荡荡与出来迎驾的国子监官员相比那边才是人丁稀疏。
刘宗周隐匿不出太久徐梁还是第一次见到他。
一看刘宗周的身形徐梁联想到了郭真人颇有种“仙风道骨”的感觉。
刘宗周作为祭酒上前见礼即便面对六岁大的皇长子也是一丝不苟。
“刘先生是南人在京师还住得惯么?”徐梁笑吟吟问道。
刘宗周一本正经道:“其他尚好只是夜夜兵戈之声让人难眠。”
“呵呵呵……”徐梁边走边看好像根本没有听到一般:“呦这边果然有不少老槐。”
皇长子年纪太小还没明白两人对话间的关系就被皇帝抱起来认树了。
“槐树本是公卿大夫之树为何许多都长不直呢?”
徐梁突然问刘宗周道。
刘宗周一愣脱口而出道:“公卿非以直而事君乃以道事君。道分阴阳辨曲直故魏征直谏固然是劝君体道管仲辅佐齐桓却也同样是事君以道。”
徐梁因问道:“都说‘道’但这‘道’到底是什么?于治国、于天下百姓又有何用处?”
刘宗周蚕眉一抖也不用准备洋洋洒洒讲起了儒家的“率性之道”。
他到底是国学大儒被另一个时空的后人称为“有明最后一位大宗师”绝非浪得虚名。他很快就从“道”讲到了“心”由“心”讲到了“良知”一路讲来没有丝毫疙瘩。
徐梁听得似懂非懂不过许多疑惑却的确豁然开朗。
他对儒学并没有成见也不觉得一种哲学存在“保质期”的问题。
后世论坛上的“挺儒”“非儒”其实根本不知道何谓“儒”也不清楚儒学到了王阳明之后的意义所在。任何一种社会形态都不可能脱离其本身的哲学思想而**存在。而正是阳明心学揭开了晚明江南的开放之风。
“先生借一步说话。”徐梁等刘宗周换气的机会拉着刘宗周走到一旁。
刘宗周瘦弱的身体竟然生出一股巨大的反抗之力道:“陛下恕罪。臣实在不知天子与大臣有何议论不能为天下所知。”
徐梁苦笑道:“也没甚么只是私下疑惑不足为外人道罢了。”
“若此”刘宗周跟着皇帝避开一步转头对个史官道“皇帝言行不可遗漏。”
负责记录起居注的史官颇为羞愧在儒学宗师的气场支持下大步走了过来站在徐梁和刘宗周身后侧耳聆听。
皇帝的言行举止都逃不过史官的耳目而且他还不能看自己的起居注。只有等他驾崩了这些起居注才会被拿出来成为修撰的底本。
如果皇帝生前偷看起居注甚至施加影响力进行修改势必会贻笑后世。
“先生看过朕的书么?”徐梁问道。
刘宗周心中腾起一股凛然正气抱着“文死谏”的心态答道:“陛下博学通达蔚然大观可惜终究涉猎也博精深不足。以陛下资质若是专心义理用功不缀虽古贤人未能及也。”
“先生客气了。”徐梁问道:“朕知道天下人不能只学杂学术数但也不能所有读书人都只学大学义理。朕只想问一句先生的抱负可是让天下人结为尧舜?”
在徐梁前世因为著名的百年国耻在华夏子民的心中留下了极深创痕。因为这道心理创痕久久不能痊愈所以就需要有人背黑锅。适逢五四干将们需要铲除人们脑中的故有伦理好为全盘西化腾地方所以孔丘就是最好的人选儒学也就成了腐烂不堪裹尸布。
徐梁作为一个功利主义者前后两世对于“哲学”这种上层建筑都是不感冒的。对于前世而言不懂哲学并不影响他带领团队创造盈利但是对于一个国家领导者来说对待哲学的态度就显得至关重要。
现在放在徐梁面前的只有一个选项:儒学。
中国哲学到了明代诸子百家早就没有了传承一切能够被利用的思想也都被吸纳进了儒学大门。徐梁最多能做的只是在儒学内部进行选择关学、晋学、阳明心学……以及心学之中的诸多流派。
以徐梁看来这些儒学流派差异虽大但对自己的新明朝建设都没有明显阻碍无所谓让哪一派成为显学。
唯一的问题在于儒学对世俗大众的态度。
如果说儒学最大的问题那就在于孔子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儒生们自己不希望成为“愚者”、“小人”。所以就不愿让别人成为“愚者”、“小人”恨不得天下人都成为尧舜。
这看起来很高大上其实很霸道。
首先定义君子小人、贤与不肖标准的人是他们。
其次选择成为什么样的人这是每个自然人生活环境和阅历决定的。妄加以道德裁判这本身就是不道德的。最后自然界有各种飞禽走兽机器里有大小零件这是事物的普遍规律为什么到了人类社会就得各个都是圣贤君子呢?
正是因为这种思想使得儒学昌盛之后与其说是在选择能力强的人当官不如说是选择“政治合格”的人当官。事实证明。史上杰出的哲学家、文学家未必都能成为合格的事务性官员。
刘宗周虽然不精通官场语言但这个问题也可以算是一个哲学问题。他脑中思辨片刻道:“若是王化盛行天下大同人人皆是君子贤人固然是我辈抱负。”
徐梁摇了摇头:“刘先生君子远庖厨。然否?”
“君子见其生而不忍见其死此所以远庖厨也。”刘宗周答道。
“若是人人皆是如此。谁来烹饪?”徐梁追问。
刘宗周语噎暗道:真要是到了这种教化程度就算吃素也是让人心神愉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