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羽觉得魏殊所言有些不合理,于是追问道:“陛下向来心思缜密。这些年了,江奈若是做了手脚,陛下难道没有发现吗?”
“发现与否,这就要问陛下了。不过江奈也不常做手脚,所以陛下发现起来也不容易。再者是,陈昭仪有子,对于陛下也非坏事。就算有察觉,也不会深究。”
见洛羽有些沉默失神,魏殊竟好心为隽珩辩解起来。“这些年你身子不大好,前朝又劝陛下子嗣为重,所以也是没法子的事。”
洛羽摇了摇头,示意魏殊她并未多心。“我只是在想,如果她真的是下毒的人,那么江奈会是给她毒药的人吗?”
“江奈这个人行事还算谨慎,直接参与的可能性不大,顶多会帮陈昭仪掩盖。”
“我能看看陈昭仪的诊籍吗?”
“这不是我能做主的。”
洛羽点点头。这种小偷小摸的事,太医局有人会帮她处理,不必让魏殊脏了手。她拿定了主意,也就不再谈陈芝微的事。又喝了杯酒后,她问道:“我为何欠你一顿酒?我们以前经常一起喝酒吗?”
“不,我们从未一起喝过酒。”魏殊给洛羽满了酒杯,解释说:“不过你曾答应过我,如果哪日你身子大好了,一定会请我喝杯酒。”
见洛羽喝的有些急,恐伤了肠胃,于是魏殊递了块芙蓉糕给洛羽,“不甜,按你的口味做的。”
洛羽笑着点点头,接过糕点。她将芙蓉糕放进口中,轻咬一点,白中透粉的屑沫落在酒杯里漂浮其中,像个孤独无依的浮木荡在海面,最后终将被浸泡湿透,一点点沉溺不见。
“果真不甜。”魏殊太像个朋友了,他了解洛羽,大到生活经历、病情起伏,小到一块糕点、一杯清酒。可惜的是,他也是海中的一块浮木,两个浮木之间何以相依?
“里面加了桂花、玫瑰,还有一点茯苓,没有糖。”魏殊也吃了一块,“这可是我的独门配方。”
两人你一杯我一杯,酒壶中的酒,说话间快要见底了。“公主,别喝了。”不顾墨宣阻拦,洛羽又喝了一杯。见洛羽不听劝,墨宣只能转而劝阻魏殊,“魏御医,你们二位这要是喝醉了,让人瞧见该如何是好?”
魏殊倒是听劝,他点点头,然后拿起酒壶晃了晃,“墨宣姑娘,你说晚了。这酒,已经喝完了。”
“这是我记忆中,第一次喝酒,味道还不错,没想象中那么难喝。”半壶酒下肚,平日里滴酒不沾的洛羽,看起来醉得尚且不算厉害,就是话有点多。“小时候,九岁还是八岁那年,我差点喝了人生中第一杯酒。”她拍了拍身边的墨宣,“你还记得吧?当时是被……”洛羽苦笑一声,说话声骤然降低,“是被晏清拦下来的。他装模作样地吓唬我,说什么酒是辣的、是苦的,喝进去之后,从口舌到肠胃,都难受得紧……”
洛羽唠唠叨叨地说个不停,魏殊也不插话,就安静地听着。这场面,像是多年不见的朋友,把酒言欢;又像是机缘初遇的知己,相逢恨晚;还像是即将分离的旧交,别叙衷肠。
“娘娘,”饮梅脚步匆忙地向洛羽这边走来,“娘娘,二公子求见。”
“二公子?”到底是喝了酒,洛羽的头脑有些懵,反应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看清了跟在饮梅身后的少年。
饮梅连忙解释说:“二公子说有急事一定要见娘娘,奴婢没敢拦下。”
这时,魏殊已经背上药箱站了起来,对着洛羽施礼说道:“娘娘身子并无不妥,臣先行告退了。”他对着嵠儿微微颔首,然后径直离开了景晖宫。
嵠儿看了眼魏殊渐远的背影,又瞥见了矮桌上的酒杯,和已经微醺的王后。“儿臣参见王后娘娘。”
男孩稚嫩清亮的声音,总算让茫然的洛羽拾回了理智。她扶着矮桌站了起来,摆手道:“二公子不必多礼。是有何事如此着急?”
“烦请王后娘娘去灵萃宫一趟。”隽嵠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依稀可察的焦躁。“父王……”他缓了口气,就算极力掩饰,也能让人察觉到他凌乱的呼吸,可见来的路上是怎样一番步履匆忙。“父王要夺走屾哥哥的幼弟。”
洛羽有些头晕,酒精的后劲一点点涌了上来,她极力地想要保持清醒,去思考隽嵠言中之意。灵萃宫、父王、屾哥哥的幼弟……洛羽游移了片刻,才整理清楚,隽嵠的意思是说:隽珩要从陈芝微那里抢走幼子隽崝。“为何?陛下为何……”
还没等洛羽问完,隽嵠拉着洛羽就跑。墨宣捡起了被抖落在地上的绣花斗篷,立刻追了上去。
隽嵠仿佛用尽了全身的气力,紧紧地抓着洛羽的手腕,力气大到洛羽无法挣脱,只能无可奈何地跟着向前跑,心想着:不是说他体弱多病吗?哪来这么大力气?
刚通过了嘉懿门,只觉得一阵阴凉,让饮酒微醉洛羽不由地打了个冷颤。不敌酒意,洛羽晕晕乎乎,似乎眼前的宫墙甬道都变得弯曲模糊了起来。她步履轻浮,像是踩在棉花上一般落不稳脚跟。也不知跑了多久,总算站在了灵萃宫门前。
嵠儿停下了脚步,道:“王后娘娘请。”他松开洛羽的手腕,不再向前走,反而退了一步,用不容置疑的目光看着洛羽,仿佛在说:你必须进去。
这时,墨宣也气喘吁吁地跟了上来,她急忙把斗篷给洛羽披上。转而略带不悦地对嵠儿说道:“王后娘娘身体欠佳,此事二公子该是知道的,如今着实不该……”
不等墨宣说完,嵠儿拱手对着洛羽道:“儿臣以为,若王后娘娘身体欠佳,那么今后还是应少饮酒为佳。”
今天的嵠儿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戾气,和以前洛羽见过的冷漠少年很不一样。如果说,文泰宫中的嵠儿对洛羽是一种无所谓的态度,那么今天,他是带了些许的敌意。洛羽拉住墨宣,让她不必再与嵠儿争辩,然后揉了揉鬓角,让自己保持清醒,缓步走进了灵萃宫。
迈进灵萃宫只一步,洛羽即刻察觉到了一股异样的气氛。所有的侍女宫人都无措地跪在主殿之外,把头埋得很低,甚至没人注意到她的到来。洛羽轻咳一声,这才有人后知后觉地微微抬头,发现了洛羽,于是连忙提醒周边的人,众人跪着挪开,让开了一条通路。主殿之上,隽珩端坐其中,身边跪着泪如雨下的陈芝微,门旁站在神色慌乱的屾儿。
隽珩抬眼看见了门外的洛羽,对着她招招手,“王后来得正好,进来。”
洛羽身型一晃,墨宣连忙用手扶住了她,在她耳边悄声说:“公主身上有酒味,等会儿别离陛下太近。”
洛羽点点头,脑袋沉沉,步履轻浮。她努力地稳定脚步,走得极慢才不至于让人看出破绽。在墨宣的搀扶下,洛羽进入主殿。在这样的场合,当然还是要讲些规矩的,于是她欠身对隽珩施礼,“妾见过陛下。”
见隽珩想要过来扶她,洛羽赶忙自己起了身,道了句:“谢陛下。”
隽珩盯着洛羽看了一阵子,发现她面色绯红,目光迷离,也不知是不是身子又有不妥了,分明早膳时还看着自在,怎么一会儿的功夫就如此了?隽珩心里有几分着急,但碍于此时此刻不得多问,只叹了口气,想着尽快解决灵萃宫里的麻烦事,于是板着脸正色道:“本王听说,王后想让崝儿做你的儿子?”
洛羽昏昏沉沉地,没等隽珩赐座,就自己坐了下来。她揣度这眼前的局势,思考着隽珩的言语。洛羽看隽珩冰冷的态度,听陈芝微低声的啜泣,摸不准隽珩今日灵萃宫之行,到底是来给陈芝微做主的,还是如嵠儿所言,是来夺走孩子的。“妾……”洛羽想了又想,还是说实话吧,“不想。”她不知道自己以前是怎么想的,但是如今她确实不想夺走别人的孩子。
“王后娘娘此言当真?”陈芝微暗淡的眼神总算看到了一丝光亮,她目光之中甚至带着感激之情,像看着救世主一样看着洛羽,几乎忘了洛羽才是带给她痛苦的那个人。
洛羽看了眼跪在地上的陈芝微,短短两天的时间,她面容憔悴的像变了一个人,似乎一下子苍老了十岁。估计那日洛羽愤然离开文泰宫,她以为洛羽拒绝了她的请求,一定要夺走幼子,所以这几日辗转难眠,才变得如此颓唐。看到此,洛羽生出了恻隐之心,她无暇顾及这个女人究竟有多处心积虑,现在她只看见了一个母亲的挣扎无助。她朝着陈芝微点点头,用极其肯定的语气说道:“本宫不会抢走陈昭仪的孩子。”
“这么说来,”隽珩幽幽地开口,“陈昭仪方才所言皆是无中生有的妄言,是在构陷王后滥权失德?”
陈芝微前一刻还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之中,全然没想到,洛羽这么说便让她陷入了欺君罔上的罪行当中。“妾…妾……”她不知该如何辩解。慌乱之下,竟然无助地看着洛羽,仿佛在说:你能不能再救救我。
洛羽无奈地叹了口气,心想着:你可真够贪心的,我何时在你眼中成了乱发善心的滥好人了?洛羽白了陈芝微一眼,甚至恶劣地想要戏耍一下她,于是故意开口对隽珩道:“回禀陛下,妾方才想起确实曾和陈昭仪提过一次。因妾久无所出,于是便想将崝儿认在膝下。近来事多,便将此事搁置了。看来,陈昭仪是想与本宫再聊聊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