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瑞城比起仓河镇大了不知几倍,来往行人络绎不绝。两旁开着各式商铺,吆喝声一浪高过一浪。
我和葶梨走走停停,问了好几个路人,终是摸到了悦来客栈。
悦来客栈说到底是连锁经营,门面大,排场也大。
我站在客栈门口,仰头将手支在额上,眯起眼仰望挂在门上那金灿灿、耀眼得反光的牌匾。
瞧瞧!这金牌匾,多么有气场!
“啊啊啊啊啊啊!棠公子!!!”
客栈里一声又一声尖叫惊呼,把我吓得回过神来。
我将脖子摆回正常位置,内里客栈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左一圈,右一圈。定睛一看,清一色全是女子,老的少的,嫁人的,没嫁人的,都张大了嘴,扯着嗓子喊叫。
棠慕肃到底得是多谪仙般的人儿,才能得到那么多少女妇孺的春心?
我掂起脚,想看个究竟。奈何我这个个头终归比不上包得严严实实的人群。一眼望去,依旧是一个个人头。连那棠慕肃的半点尊荣都瞧不见一分。
我干脆放弃,对身旁询问道:“我看人这么多,还是下次去看吧?”
等了许久,我都没等到葶梨开口。我扭头看向身侧,哪还有半分葶梨的影子。
“跑哪儿去了?”我左右张望了一圈,都没瞧见她的身影。
“啊!棠公子!您今天会讲什么?”人群中,传来葶梨俏生生的音线。
我的眼角抽搐了两下,原来小丫头早就抛下我,挤到最前面去了。
“呵呵呵呵……”正中央响起一个男子的声调,温柔得仿若丝绸滑过,想必就是那棠慕肃。
虽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但能有这般温柔的声线,让人听之都觉得如沐春风,怪不得会有这么多人喜爱。
“女郎面生想必是第一次来。女郎如此照顾棠某的生意,今日便讲个新故事吧。”
嗯……说话圆滑,更是能讨他人欢心,尤其是女子。
果不其然,这句话一出,把周围围得水泄不通的女子们立刻传来阵阵刺耳欲聋的欢呼声。
棠慕肃的声音不急不缓,就宛如徐徐清风,贯穿整个客栈大堂:“各位女郎还请坐好,否则棠某如何为各位讲述?”
立刻,大堂里的尖叫声嘎然而止,乌泱泱挤成一堆的人总算各自散开。
如拨云见雾,棠慕肃的真容渐渐显于我眼前。
他的长相不能说是出众,可以说是与普通人并无异,有鼻子有眼,啥啥都有。
虽说自己也没见过真正惊为天人的长相究竟是何模样,镇子里的大多都是说话雄厚,长相粗旷的大老粗,但他的样子,与曾经在孟叔的书塾里看过,合该是……
是什么来着……
我猛地拍了下自己的头。
糟了,那句话我记了许久,好不容易才记住。现下,怎么想都想不起来。果然,背这些之乎者也,还没有背医书好背。
算了,总之合该就是翩翩浊世佳公子。
可他却与我想象中的翩翩浊世佳公子挂不上半点勾。
为何会这般得人喜爱?
我愣愣地盯着他,他似乎有所感,朝我望去。
他先是一愣,随后挽起唇角,挽出了极为好看的样子。
这下我总算恍然大悟,不是其他,正是他那双眉目含情的桃花眼,让这么多无论是老龄、大龄还是少龄女子,春心都为之荡漾。
那双桃花眼满含柔情,只要看过的,便深深陷入其中无法自拔。像是一个漩涡,让你心甘情愿地沉沦。
“女郎可是找不到位子,不若棠某让掌柜的多添一把椅子,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说罢,他示意掌柜将一副桌凳摆在正中央,眼睛定定看着我。
“公子客气,我……”
他一笑,眼中有华光流转于其间,身后绽放出一朵朵洁白的百合花,接过我的话头说道:“女郎何必客气。来者都是客,棠某怎能让女郎站着?”
我将将想拒绝,话已到嘴边,却又被自己生生止住。
左看看,右看看,总觉哪里十分怪异。
等等?
我没看错?
我揉了揉眼睛,伸长脖子,瞪大了双眼。我眼睛应该还没到瞎的状态,确确实实身后有一簇簇百合拥着他。
我本想再往前走几步,好看看清楚是我真的眼瞎还是他真的身后带有骚包的花朵儿。
还没等我走几步,我就觉得身上灼热得很。
下意识看向周围,一群群女人,不管是那迟暮之年的,还是那亭亭玉立的,都齐刷刷地怒视着我。
我瑟缩了下脖子,真真是应美人一笑博众怒。赶紧摆手拒绝道:“不必不必,小女是与人结伴而来的,就不劳烦公子了。”
棠慕肃拿起放在桌上的扇子,手腕转动,“唰”——扇子展开,遮掩住自己的半边面容,只露出那双上挑的桃花眼。
我干巴巴笑了几声,当作应答。环顾四周,可算见着不停对棠慕肃不断感叹的葶梨。
我低头,尽量不去接触那些灼人的视线,快步走到葶梨所在的座位,伸手戳了下葶梨的胳膊,示意她回神:“臭丫头,居然把我一个人撇在一边,自己到坐在这儿好好的。”
她只轻飘飘撇了我一眼,又继续犯痴道:“啊……棠公子……真的是文中所讲的翩翩公子……”
这姑娘多半没救了……现下,讲什么在她眼里都比不过那棠慕肃半点好。
我老老实实坐在桌前,听着大堂中央的棠慕肃说书。
书听到一半,却不知自己已经暗自打了多少个哈欠。他的声线是好,可也架不住自己腹中空荡和平淡的故事。
我有气无力地抬眼看向葶梨,她的眼神完全粘在棠慕肃的身上,半分都不肯挪动。想必一时半会儿,她是不愿搭理我。
看来要想填饱肚子还得自己来,我摸向自己饿得扁平的肚子,转了下眸子。
上上下下在自己的袖兜口袋竟搜刮出了十个铜板。我估摸着自己洗衣裳时,忘记要好好摸摸袖兜口袋。仔细看,这些铜板都不知在水里泡过多少回,上头都开始有些许斑驳锈迹。
我把铜钱放在手心中掂了一掂,朝客栈小二招手,唤他过来。
店小二机灵,迈开两条小腿儿,堆满了悦来客栈的招牌笑容,鞠躬哈腰道:“客官,要点什么?”
“你们店里有什么招牌?”我抚平膝上的裙摆褶皱。
“哎呦!客官!那可真是数都数不清!”他嘴皮子像是抹了油似的,噼里啪啦一通说,“烧子鹅,叫花鸡,荷叶糯米鸡,玲珑三宝,桃叶蓁蓁,杏林月,居名烧,炙肉,春风露华,相思浓,甭管客官好哪儿口,总能在我们这悦来客栈找到。”
烧子鹅,叫花鸡,荷叶……他是怎么记住那么多菜名的?还有那春风露华、相思浓是什么?为什么名字这般复杂拗口?看起来就不是跟烧子鹅、叫花鸡一个档次。
“客官?”
我赶忙回神,随便捡了个浅显易懂的:“叫花鸡得需多少钱?”
听了这话,店小二似是心中了然,原本高高兴兴的面孔,瞬间耷拉下来,伸出手指比划:“五吊钱。”
五吊钱!
五吊钱完全可以在仓河镇上的集市,买五根糖葫芦,两碗街边的小馄饨,外加糕点铺子里卖的零碎糕点,若还有零碎,还能在买些果脯蜜饯和糖炒栗子。
我兀自点头。
不愧是城里,连物价都比仓河镇上的翻上一倍不止。
店小二绷着张脸,阴阳怪气地问道:“女郎还要吗?”
我的喉咙干涩得紧,尴尬地朝店小二笑了下:“不知这店里最便宜的是什么?”
这次,店小二本着张脸,十分简洁地叙述:“今日日特价的绿豆粥,只要六板铜钱。”
“那就来一碗绿豆粥吧。”
虽美其名曰绿豆粥,可端上来的绿豆粥,绿豆和薏米少得可怜。一眼望去,清澈见底,只有沉在底部薄薄一层的绿豆。
六个铜板着实亏了……
我瞥了眼店小二,那张脸黑沉得如锅底灰。我叹了口气,手附上自己咕咕直叫的肚子。能填饱肚子,最是要紧。
我一口气端起绿豆粥,一饮而尽。
看着空荡荡的碗,肚子依旧在叫嚣。
这悦来客栈我是不敢再点了,要不干脆出去,到街边看看有什么能填饱肚子的。
我望向葶梨,指望她能给点反应。结果,她还是我在点绿豆粥之前的姿势,一分一毫都没动过,显然是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葶梨,我们出去吃点东西吧?”
过了好一会儿,她方漫不经心回道:“等一会儿,等一会儿……等我看完棠公子讲完,我在陪你去……”
唉……瞧这魂不守舍的模样。
我能如何?我还能叫醒一个心甘情愿入梦的人?
我扬手招呼店小二过来。
这一回,店小二一改以往的作风,慢慢悠悠踱步来到我面前,神色散漫问道:“客官,这一次有什么需求?”
我扬起一抹自认态度较好的笑:“不知小二这里可有纸笔?”
他没回话,径直从掌柜柜台那儿,拿了笔墨纸砚,放在我桌上。
我向他道了谢后,提笔写下‘未时渡口见’,压在她的茶盏下。
用手将衣摆抖了抖,手中拿着最后剩下的四个铜板走出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