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撑着残破的身子,倚在锦锦身上走到深巷中。这挨打的滋味很是奇妙,说实在的我并不是享受被打,自己还没变态到那种地步。只是被打时,也不觉得有多疼。现下走路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每走一步,每一处伤口都在叫嚣,扯着皮肉,连着骨头都跟着疼。
我冷不丁地倒吸了口气,有气无力地摆手道:“走不动了......”我紧了紧手中的锦罩,大口大口喘气,舒缓些许身上的疼痛,我伸手扶住墙,缓缓扭身背倚墙面,“锦锦你去找人来吧......我实在走不动了......”
“小姐......”锦锦强忍忧心,咬着牙,“小姐你且在这儿等着我。”不等我点头,拉起身边的男孩,往雅苑的去路跑去。
我虚弱地勉力支撑着自己越发沉重的身子,眼前的事物如清水沾染了墨,立时浑浊不堪。等了半柱香的时间,我算了算时辰,这时候也该来了。可惜我听不到前面一点动静。众物皆模糊扭曲,我只得胡乱摸着墙往前摸索。
没走几步,实在腿上无力,无法控制地往前跌去。我颇有自暴自弃的意味,反正身上的伤已经那么多了,不差再多那么一处。
我没能得到预期中的疼痛,反而跌入了一怀抱中。
抬起那早已模糊不清的眼眸,死命瞅着来人。
唉......只能看出一个轮廓......再眯起眼看,这轮廓却有几分梦中人的韵味。一身白衣,散发着温润的气息。
一定是我快死了,所以才会看到他。
我深深吸了口气,鼻尖充盈着一股我从未闻过,却又莫名熟悉的淡香。我贪婪地大口吮吸香气,这才找到来处,原是他身上的香味。那股香味如春日细密无声的春雨充盈我的周身,带来前所未有的安定。
我下意识地蹭了蹭他的衣物,他身上的衣物似云般柔和,蹭得很是舒服。不曾想我这一蹭,愣是将疼痛牵引而出。
为什么都快死了,还这样疼?
我蹙眉,轻声□□,嘴中嘟哝道:“好疼......”
他似有察觉,揽住我身子的手稍稍松了些力道,声线中带着几丝慌乱:“小狐狸!可是哪里疼?”他的声音很好听,如同他身上的香味般,能让人奇迹般安抚躁动的内心和身上的伤痛。
反正我猜自己大抵在半活半死的边缘,干脆撒个娇。以前的我总是端着样子,三思而后行,不如痛痛快快撒个娇,横竖我都是快死的人,这人估摸着多半也是个虚幻的。在临死之前,放纵下自己,省得到了阎王那儿后悔自己这辈子太过克己复礼。
“全身上下都疼......”我噘着嘴,撒了个十足的娇。
“是我没能保护好你......”他低语道。
声音很轻,但我听得分明。
我想问他,他是谁。
可天不遂人愿,眼皮犹如千斤压顶,沉重地直往下耷拉,便软糯糯地道了句:“我困了,想睡觉了......”
倒头便昏过去。
我每每沾上枕头,都会看见的白衣仙人,这次却不见了踪影。身子沉得像是被绑着石头坠入河中,半点起不来,隐约听到两个人在耳畔旁做答。
一个俏生生的女音先行响起:“天仙姐姐,怎么伤成这样?”
天仙姐姐?这是在说谁?
我能感觉到一双微凉的手碰触我的额头很是轻柔,似对待世间珍宝般。温润的男声,内里多是溢满了心疼:“原以为我就这样不远不近跟着她,看着她,护着她。因为……只要能看到她的背影,我就很满足了。结果还是让她受了伤,我当初答应过不会让她受伤的,可惜......到底是我食言了......”
接下来的话我没能在听下去,一切又开始变得恍惚。
再度醒来时,温煦的光线透过窗棂洒满整个屋子,有几束阳光调皮地穿过床帘照在我的脸上。
我半眯着眼,抬手挡住阳光,轻轻挪动了下身子。
奇怪,怎么一点痛感都没有?
我撩开袖子,袖子下面的的肌肤在光线下散发着象牙白的光泽,一点都没有被人击打过的紫痕青瘀。
我坐起身,低头抚上自己的衣服,这不是我昏迷前的衣物。我又凑近衣物嗅了嗅,是皂角的香气还有被太阳晒过的暖意残留在上面,穿得甚是舒服。
不对!晃了晃脑袋,我的关注点好像错了。这时候,我不应该看看自己是不是被人给占了便宜之类的吗?
抬起床帘,往外一望。得!这地方是哪里啊……我一定是被人拐走了……
瞅了眼床旁的脚踏,上面端正放着一双小巧的锦履。我再三左右看了眼,确定这附近只有这一双鞋,便知道是给我的,就放心大胆地套上鞋子。别说,这鞋子正合脚,那个人是怎么知道的?难不成真的轻薄了我?我下意识地摸了下胸,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搜索了半天,屋内竟是连铜镜都没有。终是在我的不懈努力下,在落满灰尘的箱子中找到一面铜镜,我将它摆在桌上,仔仔细端看了几眼自己的脸,原先被木屑伤到的地方,疤痕全无?我不死心地用手碰触那本该有伤痕的侧脸,光滑得不像是之前受过伤的。
莫非我死了,才会一点疤痕、痛感全无?听说死了的人,都会入冥间地府。
我利落地往身上套了件桌上摆放好的鹅黄纱裙,随意挑起几缕青丝绾成一个松松的鬓在脑后。
踏出房间,我用力眨巴着眼睛,不敢相信地感叹一句:这真的是冥界地府吗?
外头阳光正好,鸟语花香。这屋子建在湖水中央,周围都是郁郁葱葱的山林,一眼望不到尽头。前面靠水,背后倚山,确实是个山灵水秀的好地方。哪有半点书中所说,冥界地府的模样?可见尽信书,倒不如无书。
遥遥望去,走过前面两面环水的长廊,是一凉亭,内里坐着一面熟男子,食指与中指夹着白棋。
我咬唇想了想,应该是叫润玉没错。
他今日的装束和曾见他的几次都不同,身着湛蓝锦袍,发后的一缕松松挽起,用了白玉发簪固定其后。与之前的白衣相比,这件更带些烟火气息。白色的衣饰穿起来虽是飘逸非常,仿若误入人间的仙人,但说实在还是这件更让人容易觉得亲近。
上次悔婚时见到的紫衣少年,娇小的身材坐在润玉对面,显得他尤为娇小。他那镶嵌在小脸上的一双灵动的眸子四处胡乱扫荡。
趁他还没看向我这处,先行躲在柱子后,悄悄观察。所谓敌不动我不动,敌我不明时,按兵不动乃是上策。俗称嘛……看戏!
那厢,紫衣小公子指着润玉后面,面上稍显惊讶,似是看到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我好奇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什么都没有……
眼前的润玉也回过头。
我复又看向小公子,他乘机将眼前的几颗白子取走,放上几颗黑子。待润玉回身,紫衣小公子跟没事人似的,支着下巴,探出一只手,将棋笥内的白棋攥出几颗,慢慢松手,看着手中的棋子一粒一粒掉落回盒中,遂又循环反复几次。
我将视线转向润玉,我离着他们委实有点距离,看得不真切。他好似挽起笑容,探入棋笥里,用两指夹出一颗棋子,镇定自若地下棋。
看润玉这样子,该是知道他在浑水摸鱼。倒是我,读破万卷书,当了这么多年的太子帝师,愣是连这点小把戏都没看透,惭愧,惭愧!
我伸手拍向自己的脑门,不曾想自己力道没能掌握好,十足十地拍了个响亮的声音出来。这一拍,不仅自己直直呼痛,还惊得亭内二人齐齐往我这处看来。
见躲无可躲,干脆探出身子,揉着可能已经被拍红的脑袋,干巴巴地低头笑了几声:“润玉公子,好巧得很,竟在这地府见到你。”
不等润玉开口,旁边的紫衣小公子迫不及待道:“地府?天仙姐姐,你是不是睡糊涂了?地府哪能是这般模样,这里还是凡间啊......”他拍了拍胸脯,“对了,我叫陵光。”
“天仙姐姐?”我咬文嚼字的重复了一遍,鲜少有人这般直白地夸我,心中多少像是吃了蜜儿似的泛着甜。
陵光公子,灵光公子。我上下打量了一番那紫衣小公子,长相灵光,脾性也灵光得很。越看,便越发喜欢这小公子了。我一晃神,才发现自己怎得关注点又错了?完了,完了,他是个灵光的,可自己的脑子益发不灵光了......
我挑眉望向陵光:“这儿不是地府?”
他慎重点头:“当然不是地府。”他一拍大腿,踱步走到我面前,伸出手指着我的脑门道,“天仙姐姐,你的脑门都红了,疼吗?”
“疼......”我愣头愣脑地接话。
他笑得一双眼睛欢快地眯起:“所以说啊,死了的人不会有痛感的。天仙姐姐感到痛,那是因为你还活着啊......”
“那这里是......汐京的外郊?”汐京内,没有山林环绕的府邸,只有京郊才会有。我讶异于,他们是怎么把我从戒备森严,尤其是对我这种朝廷头号警戒的人带出城的?
陵光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幸而这时候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咕噜声打断了我们的谈话。
我循着声,那声音分明是从我的肚中传来,这下轮到我羞赫地将头埋在胸前不敢抬头。
润玉低低笑道:“衾姒姑娘昏迷了整整一天,只能给你喂些流食。流食不管饱,必定是会饿。”
陵光不客气地拉住我的手,带我入座:“天仙姐姐,俗话说的好,天大地大没有吃食最大。”
本想拒绝,但陵光扑闪扑闪、葡萄似的大眼睛,盯得我着实不好意思拒绝,就顺着他的意坐下。我也的确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在不顾一切的吃与顾忌男女大防、礼义廉耻中,我果断选择了前者。要是活活饿死,那些什么劳资的体统要来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