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清风面无表情,眼底的明月拼了命地撒娇,对面的锦锦还是一副失了神的模样。
“究竟是什么事,这般急着下世找老身?”我转了转不甚灵活的脚腕,凡人的身子承了天神的魂魄,当真有些不契合。
“娘亲!”明月率先开口,却依旧拉着我的手不肯放下,“是锦觅!”
“锦觅?”
“嗯嗯嗯!”她连连点头。
她刚想接下去,便被身后的清风接住话头:“锦觅去了天后的寿宴,不想却被鼠仙底下的小老鼠给吓了一跳,当众被天后斥责,甚至还被天后发现她隐了真身,当场揭了她的簪子,逼她显出女儿身。”
“嗯嗯嗯!”明月依旧不停点头,嘴中嘟哝道:“是啊是啊,那些神仙一个个见了锦觅姐姐的容颜,每个人都怪怪的!尤其是天后,那脸色甭提有多难看了。”
荼姚的脸色怎会好看!那可是她一辈子,就算是在梦里都会咬牙切齿,恨入骨髓的噩梦!
女身的锦觅本就和梓芬长相相近,都是天姿国色,纵使是明珠蒙尘,照旧能耀眼夺目。
这让昔日旧人、往日仇敌的荼姚,如何不恨?
依照荼姚赶尽杀绝的性子,定当不会留锦觅这与梓芬肖像几分的女子留下!怎么说梓芬也是我的旧友,前尘往事,无论如何都不能由小辈来背负。
我急忙摘了片彩云,驾着彩云往凌霄殿的方向赶去。
将将驱着云朵到凌霄殿附近,便被凌霄殿殿口的两个天兵双双持一截长矛拦了个正着。
“天后寿辰,不知仙上是哪家仙府上的。”一个天兵声色不带一丝波澜,显然是公事公办,照例询问。
唉......我眼巴巴瞧着眼前的凌霄殿,偏生就是进不去,委实有些恨自己为什么不多在天界走动,好歹混个眼熟,也好过现在在外面干着急。
我伸长脖子观察内里的情形如何。
台下一白衣、领子周围衔了圈白羽的穗禾正在对着台上的人,准确地说,该是对秃毛凤凰使劲搔首弄姿。
台上的四人,从左到右,依次坐着秃毛凤凰、荼姚、太微,还有......小玉儿......
凡世中所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我心下犹如掀起惊涛骇浪,拍打在巨石上,溅起一朵朵浪花。
他带锦觅下凡,带她游历尘世繁花,还有七日前他与她说说笑笑,好不自在。一幕幕,过眼云烟般,言犹在耳。
我压下心中不适,拼命告诫自己:
元衾姒乃是凡人,有的是颗凡人心,对小玉儿动心是在所难免。
可元衾姒便是元衾姒,我便是我。
这二者,如何能混为一谈?
我看着台上的小玉儿,台下的锦觅,他们二人若是真如凡间那般,便是我这只老狐狸所想求得的。
恍然间,穗禾已然坐在秃毛凤凰旁边,与秃毛凤凰推杯换盏,相谈甚欢。
荼姚趁机添油加醋地向太微大加宣扬,语气中多是撮合之意:“陛下,你看看他们两个坐在那儿,像不像在我偏殿里悬挂的那幅画?”
啧啧啧......太微那双龙眼是好得很,反观荼姚那双凤凰眼睛是每况愈下,越老越不中用了!连我这个活了百千万年的老狐狸都看得分明,秃毛凤凰端得一脸勉为其难。
荼姚是益发好兴,直接开始吟诗歌颂:“春雨霏霏,俪影成双。我记得那副画上,还提了个应景的名字,珠联璧合,是吗?”
“对对对!”锦觅立即大声附和,还高兴地拍起手掌,“我想起来了!就是珠联璧合!我记得这幅画,在天......”她没说完,便被狐狸崽子给捂得严严实实。
天香图册!那可是本不得不提的□□!我尤记得那是本黄色面皮的书。狐狸崽子把那本书跟当作宝贝似的藏着掖着,说是一本看了心荡神怡,用了蚀骨销魂的书。当初我以为是什么厉害的仙术,便想拿来一观。结果可想而知,还没等我从狐狸崽子那儿拿到,便被哥哥知晓,直把我和狐狸崽子狠狠骂了一通。狐狸崽子,怎得就把那本书借给锦觅了?唉......可怜老身一只老狐狸,都没能从他手底下要去!
荼姚一个瞪眸,偏抓住锦觅不放,必定是想赶紧寻个错处,速速把锦觅打发了:“天?天什么?”
锦觅捉住丹朱的手,想要扒拉下来,丹朱使了吃奶的劲儿,才避免锦觅祸从口出。
“那什么......”丹朱想要圆了这场,偏生他满是鬼主意的机灵脑袋,硬生生转不动了。
“锦觅仙子,约摸是想要说,天气晴朗,合该为天后助兴才是!”我站在殿外,用手抵住两个天兵架在一起的长矛,朗声道。
坐在高台的荼姚,仰起脖子:“来者何人?”
我看着面前面面相觑,不知下一步如何行事的天兵,替他们二人出主意:“天后都发话了,还不放行?”
我慢悠悠,飘忽忽地踱步走到台中央站定,朝台上几人宛宛福身:“老......”说惯了老身,一时之间竟改不过来。半晌过后,才委婉道来,“在下是东华帝君座下弟子。”
刹那间,台上台下,立时风起云涌。
隐约能听到几个神仙在那儿窸窸窣窣,窃窃私语:
“东华帝君何时收了个这么貌若天仙的女徒弟?”
“我也不甚了解啊......”
“许是东华帝君贪图美色。”
“去你的!东华帝君都已远离尘事许久,怎会因为美色而收徒!”
“哎!此言差矣!此言差矣!东华帝君是男人吧!是男人,都会有喜新厌旧的一天!”
“啧啧啧!精卫元君,你这是嫉妒了吧!自己没有桃花,还得怪男人。”
底下讨论激烈,已然是从正儿八经的‘东华帝君收徒’话题到了‘东华帝君是否喜新厌旧,另寻佳人’的饭间谈资上去。
再看看台上,与底下相比也差不了多少。
旭凤沉默,荼姚瞪眼,太微挑眉,润玉皱眉。各有各的千姿百态,各有各的神态迥异。
“锦觅仙子赠予在下一本仙谱,甚是悦耳。正巧锦觅仙子特意来为天后贺寿,却不知该送天后什么寿礼,便寻我为天后献上一舞作为贺礼,恭祝天后,千岁蟠桃开寿域,九重春色映霞觞!”
“好!”太微首当其冲,鼓了掌,“那便由仙子一舞,为天后寿诞增添几分喜气!”
立时,掌声惊起四座,煞是鼓动人心。
正当我欢天喜地地退下,荼姚分外讨嫌地幽幽加了句:“等等!若是舞得没有穗禾这般出彩,又怎能算是为本座的寿诞添喜气?要舞,便要舞得有心意些。”她话锋一转,眸光凌厉,“倘若不出彩,便是要受罚!”
荼姚当真厉害!我算无遗策,偏巧算漏了她。估摸她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我和锦觅一伙儿,既是不能把锦觅给拉下,也要把她身边的人拉下。
“母神!”一旁的润玉瞬间站起身,眉间多有急色,“母神!好歹是您的寿诞,这些节目不过是为了博母神一笑。母神,又何必当真。”
荼姚扬眉,不可置信道:“润玉,你这是何意?你在为一个外人,来搪塞你母神?还是说......”她将目光移到我身上,笑得很是诡异,“还是你认识这人?”
润玉垂眸,双手交于胸前作揖:“润玉不敢!”
荼姚忽明忽暗的眼神中,带着锋利的光芒:“那便在一旁呆着,不要出声!”随后,她收回尖锐的眼神,面上一派祥和,“不知仙子觉得如何?”
我不吃她这一套,却又不得不吃:“天后的想法自然极好。天后是寿星,可在旁的众位仙家也是在下的观众,不如让他们也跟着乐上一乐?倘若他们觉得在下跳得好,那便是对得起锦觅仙子送得仙谱。”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荼姚你给我一招,我便挡你一招!
如若只有她一人评判,她自是想让黑的变白的,白的变黑的,都在她的掌控之中。那我便让众仙家当评判,人多了,她自然不好博了自己臣下的面子。
太微也是见好就下:“就这样说定了。天后,你觉得呢?”
荼姚恶狠狠地盯着我,我好似能听到她牙齿相互碰撞摩擦的声音:“是,陛下说得很对,便按照这样的方式来吧。”
“是,请容在下准备。”我缓缓退下,不忘偷偷递了个眼色给狐狸崽子一眼。他瞬间捉住我眼中的含义,握住锦觅化作一抹霞光飞出殿外。一旁的粉衣骚气蛇精也跟着化作青光,紧随其后。
我不禁送了口气,一个麻烦解决。
我站在殿外不远处,脑中飞速盘算,如何才能比穗禾更甚一筹。穗禾的舞,我不过是中途瞅了几眼,多半就是几个动作,飞来飞去外加烟火和祝贺词,中规中矩,不是特别出挑。所以想要做到出其不意,十分简单,障眼法就足够了。
我掏出幻云笔,将身上的软纱绸缎变成如霜如雪的水绣舞裙,又在腰间的香袋中化了几颗星辰石,方道大功告成。
我双手交叉于身前,轻移莲步,十足十扮了个温柔似水的女子。我袅袅福身:“参见天帝天后。”
“起。”
渺渺仙音在壮丽宏伟的殿堂内响彻,我轻璇脚尖,手中多般变幻。时而张开双臂上下振翅,一如天中的鸟儿。时而我踏着空灵音色,一个抬腿,一个扭身,便将飘逸似烟似雾的裙摆展若水中芙蕖。
台上的荼姚鼻音轻哼,嗤之以鼻道:“这舞与穗禾相比,还是相差甚远。”
曲调渐急,时机成熟。
我催动体内灵力,召来风,把殿内的烛火一一吹灭。灯火通明的凌霄殿失了往日的神采,变得黯淡无光。
座下的神仙又开始接头交耳,一个个小声惊呼。
我又朝殿上施了障眼法,这种大场合的障眼法我还从未试过,不知效果如何?
我以右脚为轴,左足尖为辅,翩然璇身。
外头原本还是青空白日,仿佛像是有人调了时辰,随着我的旋转,太阳羞红了脸躲进云层中,紫色霞云并着金色霞光,瑰丽似锦。
这景象很快便被夜幕吞噬,星辰镶在漆黑的夜幕,月光洒满了整个殿堂,如灯般照亮整个殿堂,但随之乌云蔽月,星辰湮灭于浓浓夜色中,只剩下满眼漆黑。
腰间口袋中的星辰石飞入空中,散落于各处。
我足尖轻点,踏着雨点般的鼓声腾于空中,用力振开捏在手中的水袖,水袖朝左右两侧直直展开。四处的星辰石应着我的动作,散发出白昼的光芒,不过也只是带来了片刻明亮。星辰渐渐黯淡,恢复该有的亮度。
我踩在黯然失色的星辰石上,立时,星辰石绽放出璀璨光芒。每一块我踩过的星辰石,都变得异常耀眼。逐渐这些星石形成了一只凤凰的形状。星辰石所造的凤凰,扬起修长的脖颈,朝天长鸣一声,随即舞动翅膀,翱翔天际,直至碰触穹顶,化作火树银花消逝。
天空再次变幻回原来的模样,殿内的烛光再次重现。
此时,一阵风携着几片粉嫩的花瓣飘入殿堂之中,越来越多的花瓣乘着风,聚拢在头顶,形成一个圆球状的花球。
底下的神仙们又一次窃窃私语:
“这东华帝君座下的弟子,果然不同凡响!连花界的花瓣都能被其操纵。”
花界的花如何能被我控制,不过是个障眼法罢了。
花球散落,花瓣围绕在我的身上,随着我的动作浮动。
舞得正尽兴,周身的花瓣聚于身前,缓缓集合成男子的模样。
待花瓣褪去,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一双满含锋芒的丹凤眼,两片薄唇,只叹鬓若刀裁,眉如墨画。
我惊讶地瞪大眼睛,慌张失声道:“是你......东岳帝君......”
面前男子不是旁人,正是凡世间的孟绯落,天宫中从不露面的东岳帝君!
他伸手搂住我的腰身,在我耳畔轻声诉说:“怎么?本君看看助本君渡劫的仙子究竟是何人,难道不行?”
我想要扒开他的手,他反倒是搂得愈发紧。这下,急得我,低声呵斥:“放肆!你承袭不过帝君之位,居然对老身这般无礼!”
他十分上道地向我展示蹬鼻子上脸,究竟为何物,他几近贴在我的脸上,却不忘带着我随乐曲沉浮舞动:“别动!本君可不是像哥哥这样好脾气的。若是跳得不好,天后要罚,可只罚你一人。”
他是故意的!
我气得狐狸牙相互摩擦。
今日算是亲眼见识了不食烟火的孟绯落,在天界居然是个这般脾气霸道、不讲理的主儿。这性格简直是与人间的孟绯落相差不止十万八千里。莫名有一瞬间,我开始想念凡世间的孟绯落......
他的袖袍一挥,一条月白色的绸带洋洋洒洒从穹顶飘落而下。他一手绾住飘带,一手圈住我的腰间。
我小声质问道:“你究竟想怎样?”
他的到来,可算是把我原本的计划全权打乱。如今,我也只能跟着他的步子和想法走。
他笑得肆意张扬:“放心,这场......你不会输。”
说罢,他脚尖轻踏地面,不待我有反应,便带我腾于空中,跟着绸带的方向转动。
风轻轻鼓动我鬓边散落的青丝,鼓动他整齐不带一丝褶皱的衣摆。花瓣在我与他身后洒落,落在我的肩上,擦过他的发丝。如此景致,本该是良辰美景,我却神游在外,定定盯着他的面庞思考,他怎会知晓我会在此?按理说,他那肉体凡胎,不可能察觉到我的神魄......
乐声消弭,我方缓缓从自己的思绪中抽丝剥茧出来。
他低沉的笑声传入我的耳中:“姒儿,我们凡间再见。”
他收回放在我腰间的手,落在地上的花瓣围绕他,将他紧紧包裹在其中。花瓣再次落下,他已经不见了身影。
姒儿?我可不是元衾姒!一想到,他的目光,身上的鸡皮疙瘩便起了一身,我赶忙抖掉令人心底发毛的寒颤。
待会儿,赶紧找缘机仙子把自己凡间的寿命减到最少,我可不想再见到他!
四周掌声雷动,不停叫好。
荼姚脸色分外得差。
太微倒是满面红光,激动得不停鼓掌,声声赞叹:“不错!不错!”
我很是谦虚地客套道:“天帝客气。弟子已将寿礼送到,就先回师父那儿,还请天帝应允。”
太微也不想在众仙面前多加为难,十分顺溜地顺着我给的竿子下去:“本座不多挽留仙子了,仙子随意即可。”
我反手绾花,福身道:“多谢天帝。”
言毕,我亦步亦趋地退出殿外,又急忙捉来一片彩霞,驱着到天机台找缘机仙子。
不管三七二十一,我替他渡劫,可不想招来这么号人物,还是把寿命减到最少,越快回到天庭,才是上上之策,上上之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