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伸了个懒腰,从自己仙府内的寒玉床上坐起身来。
“主上醒了?”琥珀仙从脚榻上坐直身子,倾身向前,递了一杯还冒着热气的茶水。
我抿了口,清香且带着些许苦涩的茶水,温润了自己干涸的喉咙:“我历劫回来了?”
仔仔细细在脑海中搜索片刻,总觉得其内一片空白,连半点凡间记忆都没有印象。我兀自满意地点头,看来缘机仙子把我在凡间的记忆清除得很是干净。
接下来几日,我赖在自家仙府内十几日,每日不是吃就是睡,乐得逍遥自在得很。
“主上。”今日,我又蹲在自家仙府内的寒玉床上,不肯起来。琥珀仙愣是将我从高床软枕上拉起来,“主上,您都闷在仙府内多久了?”
我掰着手指数了数,大言不惭地比划了个数字道:“大约快有三十日了......”随后,我又立刻躺回床上,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朝琥珀仙摆手,“琥珀,你就让我再多睡一会儿吧......我这刚历劫完,元气大伤啊.....”
“主上,您可少来这套吧。”琥珀仙看穿了我的小把戏,拼了命将我往外送去。
我拼了命的往回挤。
正当我和琥珀仙胶着不下,清风进来,向我作揖。
我和她双双收手,我故作镇定地理了理稍有些凌乱的衣襟,正襟危坐地坐在寒玉床沿边:“清风,可有事回禀?”我朝他身后看了眼,并未看到明月活泼的身影,顺口问了一句,“明月呢?”
清风沉下眸子,声音僵硬:“明月最近没能把属下交给她的唤水咒学会,便没让她跟来,主上可是要找明月?”他看着我,眼神中分明是‘威胁’,威胁我莫要帮明月脱罪。唉......我这个做主上的,越来越没有实权了.......琥珀仙是这样,连最是听我话的清风也这样......
我咽了口唾沫,干笑了几声:“得,我们还是继续谈谈刚刚锦觅的事儿吧......”
“是。我让白玉从凡间返回,去保护锦觅仙子。”
我饶有兴致地支着下巴,垫在方枕上:“锦觅最近如何?”
“锦觅仙子真身显露,被天后发现,如今已返回花界。”
“真身暴露?”我微微讶异,没想到自己不过是在凡间历劫数十日,就发生这么多日。锁灵簪本省压制住她本身的容貌。若锁灵簪不在,必定会暴露出锦觅的真实容貌。
我端起放在一旁桌案上的茶水,稍许压了压惊:“荼姚有什么动作?”
“主上怎会知晓天后不会对此善罢甘休?”
我挽起嘴角,暗自勾起一抹笑。荼姚善妒,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何况没了锁灵簪的掩护,锦觅长得实在太像梓芬,更容易引得荼姚不快。她若是不赶尽杀绝,我才觉得奇怪。
“荼姚她做了什么?”
“据白玉回禀,天后前去花界,欲将锦觅仙子杀之而后快。白玉本想出手阻止,结果是水神先行一步救下。且......”清风抬眸看了眼我后,又瞬间低下头,接着道“且夜神大殿也跟着去了。”
我身子前倾,兴致盎然地伸手摩挲下巴:“小玉儿?小玉儿去花界,是为了救小女娃儿?”这下可真是好极了,锦觅是水神之女,小玉儿与水神之女有婚约在身。这招英雄救美,小玉儿是从哪里学来的?我不过是历了短短十几日的劫数,小玉儿的进步不小,简直可谓是质一般的飞跃。这下,我多半也可以放心,估计离二人成婚不远了。
清风摇了摇头,遂又点了点头:“夜神大殿是奉了天帝的旨意,说要让天后速回天界,商议封赏诸仙,大赦天界事宜。”
“那你觉得旨意之由是真是假?”
清风思考了片刻,道:“夜神向来谨慎,他又怎能会为了一个小小花界精灵,冒险假传天旨?”
“所以你觉得天旨是真的?”我定定看着他。
“主上以为?”清风蹙紧眉头,不解道、
我的指腹轻轻摩挲着杯沿,心中雀跃:“不管旨意是真是假,可只要是小玉儿去阻止荼姚继续行事,那就好。”
但是,荼姚不喜小玉儿,就怕此后她更会对小玉儿怀恨在心......不过一个荼姚怕什么,就算是有千千万万个荼姚,我照样能把她给拍死在沙滩上!
“主上......”清风疑惑,却又似想起来什么,对我急急说道:“属下差点忘了,夜神大殿走后,水神有意无意让锦觅仙子尝试唤水,顺带还有一个青衣男子,也再怂恿锦觅唤水。”
“青衣男子......唤水......”我垂下眸子,看着杯中的茶水益发浑浊,“这青衣男子是谁?”
“听他们谈话,好像似乎是名唤彦佑君。”
“彦佑......”这名字好生熟悉,我绞尽脑汁想了又想,才勉强想起,“彦佑君原是蛇仙,后来被天后罚下界去,做了散仙。清风,有时间,帮我暗中观察这彦佑君的一举一动,我到要看看他是何方神圣……”
“是。”
彦佑明明只是散仙,为什么要让水神知晓锦觅便是他的亲生骨肉?他又是怎么知道锦觅便是水神之女?
水神掌控整个水族,背后势力不可估摸。太微之所以让水神之女与小玉儿结亲,不仅是为了稳定水族势力,更是想利用水神背后的水族势力去抗衡荼姚背后日益强大的鸟族势力。
若是水神知晓锦觅便是他的骨肉,恐怕连太微曾经干过的丑事都一一瓦解,到时候不说是挑起太微与水神之间的关系,更是挑起天界与水族的矛盾。
素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天界与水乃是鹬蚌,可渔翁该是谁?是虎视眈眈的魔界?是野心膨胀的天后?还是另有其人?而彦佑君又在这场还未开场纷争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是好是恶?是利是弊?
盘根错节的关系,一时间,理也理不清。我不由自主地伸手揉了揉‘突突’直跳个不停的太阳穴。
前方的路似乎被迷雾遮掩,朦胧得看不清一切......
“后来怎么样?”
“锦觅仙子拼尽全力招来雪,着实把所有人惊到。但锦觅仙子仙力单薄,终究能力有限,还是承受不住,受伤昏迷。”
我坐直身子,紧紧盯着清风:“小女娃儿受伤了?”
“是。”
许久不说话的琥珀仙,将我从床上再度拉起,怂恿道:“主上,去看看锦觅仙子吧。”
嗯......好主意......虽然自己不太想出仙府,但......为了小女娃儿,我还是很愿意出去的......
我伸了个懒腰:“罢了,罢了。今日就听你的,去看看。”
我从仙府内的几大箱落了灰的箱子中,翻箱倒柜的找了许久,才找到一盒有些陈旧的木盒子,打开来是一朵泛着流光溢彩的梅花。
花朵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凋零,而这朵梅花不会。我记得,这应该是当初和梓芬在紫府洲一同种下的,且一同用我与梓芬的灵力护住这株花永不凋零。斯人已逝,没有留下任何留恋,唯独只剩下这株永生花还残留着梓芬的灵力。如今,锦觅恢复花神之女的身份,她母亲唯一留下的物件,该送给她才是。
我带着琥珀仙,随手施了瞬移术。转瞬之间,就到了花界入口。
今日的花界,异常的安静,即便我携琥珀仙穿过水镜,几位芳主也都没有前来阻止。
我熟门熟路,按照自己上次曾摸索过的路,找到了小女娃儿的住处。
从窗外望内里望去,水神洛霖、长芳主、海棠芳主几人围在一张床边,屋内所有人满面愁云。透过几人的缝隙,勉强看到一身素色衣裙的锦觅,紧闭双眸,面色惨白,想来的确如清风所说,灵力耗损过度。我示意琥珀仙先回去,自己来处理就行。我转身化作水雾,从窗户钻进屋内,覆在一处墙壁上。
海棠芳主看向洛霖道:“锦觅体内真气大乱,水神是否给锦觅渡了灵力?”
“这是本神与锦觅第一次相见。”
海棠芳主又道:“锦觅体内灵力底蕴深厚,且行走霸道。以我之力,并无法消解。”
长芳主看向锦觅,又侧身看向洛霖。她似是下定决心一般,朝他双手交叠于面前,深深朝洛霖作揖:“为了锦觅的性命,我们别无他法,还请水神仙上救她一命!”
洛霖伸手虚扶长芳主一把,终是叹了口气:“长芳主何必客气。”他扭头看向锦觅,“这孩子是梓芬的孩子,我又与她有缘,就算是长芳主现在不求我,我也会尽力救治。”说罢,他伸出两指,放在锦觅的印堂出,探了探她的灵元。因背对着他,委实看不出他是什么神情,不过大抵也是担忧于锦觅的:“锦觅体内火阳之气甚旺,不知是谁给她渡了这么多阳气,冲撞了她的阴寒本性......”
火阳之气?这天上地下,能有火阳之气的不外乎就那几人,再者,与锦觅相识的更是少之又少。算算,也只有旭凤、荼姚、还有太微乃是属火,又认识锦觅。旭凤百年来,必定知晓锦觅属水。荼姚便更不可能,第一就算她想要害锦觅,她也要事先知晓锦觅使用的是水系法术,可惜......锦觅从未在她面前施展过。第二,她对梓芬的恨,深入骨髓,便不会随意渡灵力给锦觅。那么......也只剩下太微......
看着床上的锦觅,我深深叹了口气。
太微......你还是把锦觅当作自己的女儿.......这般醇厚的灵力,直接就给了她......
究竟是因为她是梓芬的女儿?还是因为,她那张与梓芬太过肖像的脸庞?
太微的爱不纯粹,但却不能说,那不是爱。
只是他的爱太过扭曲,扭曲到最后,只剩下一腔灼人的热情和面目全非的悲凉。
他,也许再尽力弥补自己之前的过失吧......
洛霖双手结印,运转灵力,想必是在给小女娃儿疗伤。末了,他收回手,负手而立:“今日若非我在此,恐怕性命堪忧啊......”
“多谢水神仙上。”长芳主和海棠芳主双双朝洛霖拘礼。
洛霖看向长芳主,问道:“刚才那场大雪是锦觅召唤而来。若非锦觅属水,如何能招雪唤彦佑?锦觅到底是何身份?”洛霖步步紧逼,长芳主却也只是沉默,“如果锦觅只是一个普通精灵,你和海棠芳主又怎会如此紧张?”
长芳主不敢看他,小声回话道:“牡丹不过是花界的司花小仙。水神的事情,莫非自己都弄不清楚,还要他人转述不成?”
长芳主只稍稍提点了洛霖一下,不过依照我对他千百年的了解,这洛霖实在不像是水,而是像冰凌子一般,硬邦邦的,任谁敲啊打啊,都直矗矗的,不懂变通。
洛霖不解道:“锦觅与梓芬长得太过相似,但锦觅又自言自己是一颗葡萄,洛霖着实不知其中缘由。锦觅从生来便由你们照顾,今日能解这个谜题的,唯有你们花界的一众芳主。”
长芳主兀自盯着洛霖片刻,旋即笑出声:“我还说锦觅这股迷糊劲是天生天养,原来竟是有源头的。”
洛霖眸中似有震荡:“难道......难道她......”
长芳主眼神一凛:“水神问我也没用,牡丹有所言、有所不能言。我等花界芳主曾向主上发过毒誓,若有半分泄露,愿自毁元神谢罪,望水神见谅。”
啧啧啧......这儿都开始打哑谜了......洛霖再怎么迷糊,也该从长芳主‘锦觅身上的迷糊劲是有源头’,以及‘花界芳主向梓芬发毒誓’这一系列,合该也能猜出个大概。
可惜啊......可惜,洛霖还是不肯下定结论,认定锦觅就是他的女儿,真真看得好生别扭。
罢了,罢了,今日我便当一次坏人,把这层纸给捅破得了。
我化回人形,在众人面前站定。
“众芳主既然不能言,便由老身来说,如何?”
洛霖见是我,眉头深锁,眼中闪过几丝厌恶:“狐狸......”
我在心底暗自喊冤,真真是冤枉啊!老身的那太微侄子有错,连老身都要跟着受尽冷落,这是何等凄惨。
“水神,还在怪老身?”怪老身没能在梓芬困顿时,助她脱离苦海......
“怎会......”他生硬回道,却连半分眼神都不愿分给我,想必还是在怪我。
我转身看向众芳主:“你们几个啊,真是墨迹。不就是告诉水神,锦觅是他的女儿,有这么难吗?算了,看在我跟你们主上熟悉,便替你们说了。”
长芳主撇过头,不看我。
海棠芳主,面带急色,破口大骂道:“你!你这只不知好歹的臭狐狸!你怎能随随便便就把锦觅的身份透露给外人!”言罢,她还觉得光是这样骂,无法解她心头之怒,直接扬手朝我攻来。
我回挡住她的手,顺便紧紧箍住她的双手,让她半分都动弹不得。
我不怒反笑道:“哎!海棠芳主,此言差矣。我虽是狐狸,却是只得道的狐狸,得道的狐狸身上可是没有狐臭味的,怎么能说我臭呢?再者,水神乃锦觅的父亲,是亲人,又怎能算是透露给外人?海棠你呀,就是太过紧张了。还有,你家长芳主都已默许,我说出来,又有何妨?况且,我说出来,你么们必遭受天谴,也无伤大雅,皆大欢喜,岂不正好?”
海棠芳主将将从我的狐狸爪子中逃离,朝我啐了一口:“呸!强词夺理!”
我无暇顾及她愤怒的心情,直接看向洛霖解释道:“锦觅的确是你的亲生女儿无遗,我从第一眼看到锦觅,便知这是梓芬和你的孩子。‘繁花似锦觅安宁,淡云流水度此生’,老身依旧记得梓芬在世时,总是念叨着这两句,说以后自己成亲生子,若是女孩,便叫锦觅,若是男孩,便叫淡云。”
“繁花似锦觅安宁,淡云流水度此生。这是我曾说过的......她,竟然还记得......”洛霖总算抬头看向我,眼中泛着泪花:“她,她可是霜降降临?”
“这你不该问老身,你该问问长芳主一众。”
洛霖得了长芳主的首肯后,激动得坐在床沿边,握住锦觅的手,轻柔地抚摸,眼中蒙上了一层懊悔神色:“觅儿......这四千年来,我都没有尽到一点做父亲的责任。梓芬离魂于天外,我有何颜面去见她......”
如今锦觅寻得生父,将来有人护着她,有人疼爱她,有人将她捧在掌心,视若珍宝地宠着。梓芬......你该放下心来了......
这厢,洛霖正兀自沉浸在悔恨与痛苦中无法自拔,那厢,锦觅便已幽幽转醒。
锦觅嘤咛一声,立马把洛霖招了回来。洛霖激动地唤了她几声,直把锦觅弄得晕乎乎的。
“来,爹爹扶你起来。”洛霖扶住她的肩,又拿了几个软垫枕在她身后。
“这……爹爹……仙上……是不是认错人啦?”锦觅一副与洛霖一般无二的迷糊模样。
洛霖一听,旋即垂下眸子,黯然神伤:“是爹爹没能照顾好你……你若不愿意认我,我也绝不会怨你。
“不……不是……不是锦觅不愿意认您,是……是仙上您认错人了吧……我就是一个普通的果子精,天生天养的,我就算是想、想坑蒙拐骗,也不敢找您碰瓷啊,是不是?”
洛霖不由失笑,话语多少带有几分宠溺:“傻孩子,你怎么可能是果子精呢?方才我已经证实过了,你确是我与梓芬的骨血无疑。”
“梓、梓芬?”看来小女娃儿还没有从震惊中缓过神来,说话都开始结巴了,“哪、哪个梓芬?”
长芳主赶紧出面,将她的不受控制的思绪带回正道:“偌大的六界,谁敢不要命,撞这个名讳。”
“先……先花神!”锦觅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
几个芳主点点头,表示她没有说错。
“我是先花神的孩子?”
她看了看众芳主,又看了眼洛霖。呆滞片刻后,将头埋在胸前,复又抬起。她环顾四周,看到了我,笑了笑,道:“天仙姐姐……”
我应了一声,原以为她醒来,必定要夸上好大一通赞赏。虽然腻得慌,但好歹对我是蛮受用的。
“天仙姐姐……你怎么变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