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树梢上的鸟鸣声,将我从梦中唤醒。
我伸了个懒腰,伸手揉揉眼睛后,方缓缓睁开。
我盯着床帐顶,发起呆来,自言自语道:“昨天好像遇到一条蛇妖还有一条白龙了……”我傻兮兮地自嘲,自顾自地扬手摆了摆,“嘿嘿嘿,一定是梦,一定是梦……”
本想拍拍自己不住颤动的心,不曾想摸到一处光滑且冰凉的物什,也许是自己的衣料?
“一定是……”我的眼神慢慢移到自己的胸前,一条青色小巧的蛇盘踞在上面。末了,还伸出鲜红的蛇信子吐了吐。我一点点说出最后一个字:“……梦……”
立时,我张开嘴,运足气,气沉丹田吼叫道: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的尖叫声,贯穿了整个仓河镇,惊起树上的鸟儿扑棱着翅膀,往他处逃蹿。
“嘶嘶……”那条小青蛇似乎也被吓得不轻,平滑的头往后缩了缩。
我惊恐万分地看着小青蛇,它是怎么跑到我的屋子里的?仓河镇虽背靠天瑶山,容易招蛇蚁虫鼠,但我会制些粉剂分发给镇民。一般来说,这些粉剂肯定能趋避这些蛇蚁虫鼠。
我紧紧盯着胸前的小青蛇,好吧……这只小青蛇就是个例外。
我甩了甩脑袋,不对啊……如今最大的问题,不是它是怎么进来的。而是该想想,怎么把它给弄下来吧……
可是……
我苦恼地看着它。
说实在的,我喜欢风干过的蛇,可以入药的那种,可我不喜欢会吐蛇信,还会发出“嘶嘶”声的真蛇。
但现在除了徒手把它抓下来,还能有其他办法吗?瞄了一眼空荡荡的床榻,能有的东西几乎没有。
我紧闭双眼,在心里告诉自己:自己都不怕蛇妖仙,还怕这么一只小蛇?
冷静理智如我,冷静理智如我。
我将将颤着手儿,伸向小青蛇。就感觉胸口一空,稍稍睁开一条缝,就见小青蛇摆动着尾巴,一路滑过床榻,攀上桌子的一角,顺杆而上,“呲溜”一窜,已然到了桌面上。
桌面上只放了一盘水果,它爬到放在最顶上的苹果。张嘴露出上下两颗小尖牙,就往上面啃。
“咔哒”,一小块苹果带着皮被它含入嘴中。果肉很脆,即使我在床榻上,也能听见它咀嚼果肉的声音。
我不认为,蛇会吃果肉。
此时,好奇盘踞在我的心间,恐惧早已不知被丢到何处。
我带着惊奇,快速地从床上站起身,走到桌面前,细细观察这条与众不同的小青蛇。
我拉开放在桌下的长凳,结结实实地坐了上去。双手支着下巴,端详面前的蛇一口一口将果肉吃入肚中,不禁感叹道:“蛇不该是吃老鼠的吗?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吃水果的蛇。”
“仙啊!”
坏了!是葶梨!
我吓得顾不上小青蛇身上滑腻的手感,直接抓起小青蛇,往自己昨日放药草的箩筐中一丢,飞快地盖上盖子后,方松了一口气。
刚拭了把额上的汗,长吁一口气。
葶梨就紧接着进到屋中,见我这幅神色匆匆的模样,颇为好笑道:“你这是怎么了?一大早就满头大汗的。”
她倾身看了眼门外渐渐黄透了的树叶:“这般秋高气爽,不应该啊……”
我走到旁边拿起放在盆上的方巾,浸湿后拧干,擦了擦自己的额头,勉力让自己看起来神色如常道:“只是做了噩梦……”
“什么噩梦?”
我下意识地接到:“梦到了一只蛇妖……”
“蛇妖?”她的声线陡然提高,旋即又笑开,“怕什么,你不是还有我吗!”
“是是是。”我无奈称是。
这才是她最可怕的地方。之所以把小青蛇藏起来,就是因为平常人怕蛇,看到就躲得远远的。
而她……
我眼角抽搐地看着面前仗义拍胸脯的姑娘。
她复又拍了几下我的肩膀,大笑三声:“要是在看到有蛇,本姑娘定会拿把扫帚,把它们一个个都给拍扁了,给你风干做药引。”
是了,最可怕的不是被蛇咬,最可怕的是她啊……
犹记从前曾在自家院中碰到一条蛇,愿以为她会害怕得如同我一般惊叫。不曾想,她竟端起一旁的椅子往蛇身上砸去。
那蛇灵敏,不停找地方逃窜。葶梨不死心,扬起那椅子紧追不舍。直到那条蛇被椅子砸到扁平为止,她方能安心。
最后她十分熟练地剖开蛇杜,蛇胆、蛇肉、蛇血都入了药。
我偷摸着瞧了眼放小青蛇的药草筐,幸好我反应够快,不然着实要为小青蛇捏一把汗了。
“你在听吗?”
“在在在!”我收回目光,复又笑眯眯地看着自顾自宣扬自己战绩的葶梨。
“我跟你讲……”这厢,葶梨还在手舞足蹈地讲述。
那厢,我伸手掩住自己的嘴巴,打了个哈欠。
“哈啊~”
“仙……”葶梨提高了声调,赫然出现在我面前。插着腰,上上下下打量我,质疑道,“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又打了个哈欠:“哈啊~哪有什么事情。”我拎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给她,“倒是你,那么早来我这儿干什么?”
葶梨找了一把椅子坐了上去,大大咧咧地拿起放在果盘里最上面的苹果。
坏了!那是小青蛇咬过的苹果!
我想要制止她,但她已经“咯嘣”一口咬了下去,咀嚼几口,顺着食道咽了下去:“昨儿个我娘又给我寻了家亲想让我去。我才不去呢!所以,我寻了个由头一早就从家里溜出来,左右也没地可去,就想着跑你这儿躲躲。”她将手中的苹果翻了个儿,那缺了一小口的苹果便露了像“仙啊,你能不能把一整个苹果吃完?别老是一点一星的留着。”
我可总算知道有口难言,是多么难受了……总不能告诉她,是一条小青蛇咬的吧……那样,她应该会发疯的吧……
“知道了,你先换个吃呗。”我伸手想要接过,就被她就着那缺掉一口的苹果咬下去。我突觉自己的眼角不停再跳,如同晾在屋外的衣服,独留在风中凌乱。
她一口一口解决掉手中的苹果,餍足地抽出放在袖中的丝绢擦了擦嘴:“这苹果甜滋滋的,你是从哪儿摘的?”
“……”
“仙仙?”她在我眼前摆了摆手,失笑道,“你今日是怎么了?总是发愣。”
我甩了几下头,一个激灵方回过神来。眼神分外尴尬地看着她手中只剩下果核的苹果,旋即将视线移开,眼神飘忽不定:“没、没什么……”
她拍了拍手:“好了,我们今日去哪儿?”
我张了张嘴:“……”
“我们去杭瑞城听书吧!昨儿个听从城里运货回来的铁柱哥说,城内的悦来客栈来了个说书先生,讲的故事可比解语院的戏精彩多了。好多故事都是我都没有听说过的!”她眼中绽放出前所未有的光彩,揪着我的袖子,“我们去吧?”
“我……”
不等我说完,她便风风火火地拉着我,往镇口奔去。
“我们走!”
“哎哎哎!等等等等!”葶梨跑起来像一阵风,又像一匹小马驹。
我好不容易拼尽全力扒住了门框,将最后一眼停留在自己的箩筐处,但愿这条小青蛇知道怎么打开箩筐盖子。
“怎么了?怎么了?”葶梨高兴得音调都往上提升了不少,从我身后探出脑袋,趴在我的肩上问道。
我赶紧收回目光:“没什么,就是我身上没有盘缠。”
她的手肘撑在我的肩上,伸出大拇指指着自己,仰头挑眉道:“放心,我带了。”她拍了拍腰间鼓鼓囊囊的钱袋子,推着我的后背,怂恿我往门外走去,“走了走了,再不走就没有位置了!”
佛祖保佑!菩萨保佑!保佑那条小青蛇能逃过我的箩筐盖子。
镇子的入口,亦是镇子的出口。
出了镇口没几步,便是一个渡口,而在镇中唯一的通行方式只有乘船。
一天之内,有来往的船翁驶着不大不小的船支,收取些许船费,载着几名客往来于仓河镇和杭瑞城之间。若是镇上有些闲钱的人家,都会自己置办一艘小船。
葶梨从腰间的荷包袋子中,掏出几颗银裸子递给船翁,携着我入座。
今日估摸着时辰还早,没几个人坐船,我们二人便敛了两个靠船头的位置,一左一右入了座。
船翁的嗓音沙哑,许是今次第一单的生意,嗓子还未缓过劲。他清了清嗓:“二位女郎,可要做好了。”
言罢,他舀起船桨。
眼前的景色往后略过。
期间,长在陡峭悬崖上的云松上,飞出两只碧色的小鸟儿,欢快地结伴飞往远方。
清风穿过船舱,温柔地拂过我的面颊。我闭上眼,缓缓感受风的到来。
“啊~啊~云中的雀~”
船尾传来走调的歌声,惊得我睁开眼,回头望向船翁。
“啊~啊~天上的鹰~”船翁丝毫不介意船内还有别人,大声嘶吼。
我虽不想扰了他的兴致,但确实歌声让人有点难以接受。我扭头看向安静下来的葶梨,这丫头早就倚着船舱内壁睡得正香。
我不好打扰她,便悄悄挪到船尾,问道:“这首歌我好似在哪里听过?”
船翁总算止了刺耳的音调,笑呵呵的一手掌着舵,一手捋了捋自己花白的胡须:“哈哈哈哈哈!女郎好耳力!这是解语院新谱的曲儿叫云中雀。上次老夫六十大寿,我家侄儿带老夫去听了院主亲唱的,那可真叫余音绕梁,三日不绝啊……”
我坐在离他最近的地方,支着下巴:“解语院的院主?”我也只陪着葶梨看了几场,只知道有花旦、小生什么的,却不知这解语院院主是谁。
船翁那双芝麻大小的眼睛瞬间瞪得比我曾在杭瑞城元夕会上看到的灯笼还要大,我瑟缩了下脖子,小声嘟囔道:“原来可以把眼睛放大啊……我还以为他的眼睛本就小……”
船翁自是没有听清,眼睛一瞪,鼻孔放大,喘出来的粗气把鼻下银白的胡须直愣愣吹了起来:“女郎竟不知道这解语院院主?”
我干巴巴回了个笑道:“小女孤陋寡闻,虽是听过几场解语院的戏,却也不过是懂得浅显了些。”
船翁见船身稍稍又些偏了,赶忙舀起船桨,把船身摆正。
待船翁回头时,他的眼睛又恢复成一条线。他再次清了清嗓,说话间带有少许骄傲,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讲他的某位亲戚:“解语院院主是位了不起的女郎君!老夫记得那女郎叫……”他皱眉,苦思冥想了会儿,方抬头道,“芳名唤作马篱夙。”
“马篱夙……”我看着船翁,缓缓念叨,“可真是个奇怪的名字……”
“哪里奇怪了?”船翁十分不满地又开始吹胡子瞪眼,不过一瞬,他的眼睛恢复回正常模样,笑眯眯地仿佛刚刚那人不是他,“说到马女郎,那是不得不说的传奇!”
“是是是。”我寥寥点了几下头,当作应和。既说她是传奇,刚刚都还记不住她的名字咧……
“别的女郎都是相夫教子,唯马女郎一人独独闯入杭瑞城中,带着自己那不过才几人的戏班子。一人顶过多少男儿,才闯出了这番事业,在这杭瑞城内扎了根,建立了解语院。”
我摩挲了下巴,若按照船翁说的,那这位院主的确值得敬佩。
“对了!”我灵光一闪,想起葶梨说的,朝船翁问道,“老翁可知杭瑞城中悦来客栈的说书先生,据说近日甚得城中人追捧。”
船翁那原本红光满面的脸上,瞬间阴沉得犹如乌云压境。他十分不屑地冷哼一声:“悦来客栈的小子!”
啥?这悦来客栈的说书先生把他怎么了?竟这般生气!
他快速地摇了两下桨,似乎是在发泄他的不满:“那小子叫棠慕肃,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小子,居然敢抢了马女郎的生意!还有老夫家里的老太婆也不知道喝了什么迷魂汤,三天两头的往悦来客栈里扎。”
那小子?
啧啧啧,这果然待遇便是与那位马女郎就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等等!他说他娘子被那……
叫啥来着……
哦对了!是被棠慕肃灌了迷魂汤。
依我看,他将将讲到马篱夙时,满面红光的样子。尽管他眼睛小,但不难猜出他眼中定是闪闪发光。那模样与被灌了迷魂汤也差不了多少。
我本还想宽慰船翁几句。不想,他竟发狠似地摇着桨,眼前的景色开始越来越快地往后略过。
不知该托船翁的福,还是托棠慕肃的福,亦或是我自己的福,我们很快便到了杭瑞城。
将船停靠在岸边,放下船绳。
船翁摇摇晃晃得仿若秋叶,脱力地倚靠在船杆处,抖着腿,面色涨红,喘着粗气。显然,累得够呛。
我看着他,着实觉得他辛苦。本想给他点碎银子当作酬劳,可一摸自己的腰间空荡荡的,这才恍然想起自己身上一点傍身的银子都没有。
我摇醒了还在酣睡的葶梨:“葶梨,该醒醒了!”臭丫头,昨夜究竟干了什么,怎么那般困?
“啊……”她睁开朦胧双眼,凑到我面前,细细瞧了几眼,才点头道,“阿娘,我才不去跟那个猪头相亲。要去你去!要嫁你嫁!”复又,满足地闭上眼睛。
看这幅样子,小丫头还没睡醒,敢情都把我当成孟大娘了。我低头,双手插在腰间,这腰身算不上扶风弱柳,但也算匀称。她到底是怎么把我看成孟大娘的?
我轻拍她的脸颊,轻声道:“丫头,别睡了!到杭瑞城了!”
她又一次睁开眼,又一次凑到我面前,伸出手拉扯我的脸颊:“猪头!我才不嫁给你!我要嫁给他,我才不要嫁给你!”她放下手,往后一仰,陷入好梦之中。
我揉着自己的左右脸颊,被她拉扯的脸颊,已然是滚烫一片。
看不出来啊!葶梨这小丫头力气怪大的!
我挽起袖子,将将要提溜起她的耳朵。
停!
她那句话里是不是说了他?
难不成小丫头有喜欢的人了?
罢了罢了,先把小丫头从梦中提起来再说。
我提溜起她的耳朵,对着她的耳朵吼道:“臭丫头!太阳都照屁股了,还睡!你要是在睡的话,我可就把你直接丢回仓河镇了!”
她顿时清醒过来,吃痛地拍着我的手,示意我松开。
想让我松开哪有那么容易!是时候清清我们的旧账了!
“痛痛痛!仙啊~我的好仙仙~求你把手放下吧……”
我将仍旧发烫的脸颊凑到她面前,手指着那处被她掐过的地方道:“臭丫头,睡觉都不老实,居然还对我动手动脚的!”
她歉意地帮我揉了揉脸颊:“抱歉,我睡觉有时候总会这样。”
我稍稍离远了些,摊开手示意她。
她依旧一副迷茫的模样,看着我:“这是干什么啊?”
“什么什么啊!给点钱,当作赔罪喽。”我又将手往她的面前凑近了些。
她爽快地从自己腰间掏出了一小块碎银子递给我,嘴里还不停嘟囔道:“真是记仇!”
“你说什么?”我笑眯眯地将放在手中的银裸子抛向空中,反手抓住,笼入手心中,蹭到她面前。
她忙摆手,侧身从我的面前溜走。
我一把抓了个空,在后头喊道:“小丫头!你还没说你嘴里的他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她扭头望向我,脸上染了一层薄薄的红晕,眼神飘忽,慌乱得舌头打结:“乱、乱说什么呢!哪有什么喜欢的人!”她吐了吐舌头,“你这副模样,可真像我阿娘。怪不得我梦里叫你阿娘,这样子活脱脱像极了阿娘。是谁啊?人品怎样?家住何方?姓甚名谁?”
“梦里?”我缓缓吐出二字,“好你个臭丫头!梦里你是故意的!”
说完,我扬手朝她追去,她“咯咯”几声,回首往前跑去。
经过船翁的时候,他还是恹恹的样子,可见是刚刚摇桨摇的得太狠了些。
我将抓在手心中的银裸子递给船翁:“多谢阿翁,这是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船翁也不客气,收进了自己的腰包中:“多谢女郎。”
不远处,葶梨朝我挥手,喊道:“仙!该走了!再不走,可抢不到位置。”
我在心中腹诽了一句,抢不抢的到,与我的关系不大。反正我又不喜欢看,只有你喜欢去看。我倒是还挺喜欢听船翁讲故事,毕竟他讲故事的水平可比解语院那些咿咿呀呀哼唱着不知何词何句的花旦还是小生要好很多,至少引人入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