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淡悚然动容倒不是因为侬翠说的关于诅咒的那句话而是她宁可让柳维扬被自己的族人误认为是杀害她娘亲的凶手、也不愿让他离开这实在太过偏激了。
只听一声轻响柳维扬手中的玉笛已经旋开露出里面细细的利刃抵在侬翠眉心:“我生平最不喜被人胁迫。”他抬手一挥但见数道剑光闪过瞬间将身旁那张矮桌劈成几十块然后一拂衣袖扬长而去了。
颜淡蹲下身捡起一块木头翻来倒去地看每一面的边角都异常齐整不由喃喃道:“很厉害啊……”她摸摸心口庆幸自己最多在口头上占点便宜没有真的把柳维扬惹恼不然被切成这么多块就算她妖法无边也没办法拼回去了。
侬翠突然抬手捂住脸低低抽泣起来。
颜淡见她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虽然有几分怜惜但还真的一点都不同情。本来男女之间的情感就是两相情愿的可是做到这个份上未免也太过分了些。换了她是柳维扬也会受不了。她不自觉地想初初见到侬翠的时候觉得她既娇柔又美丽却没想到会是现在这样他们家也算是洛月族中的名门望族难道她爹娘都没好好教导过她吗?她是怎么养成这个性子的?
他们走出义庄扑面而来的是温暖通透的阳光。只听余墨突然低声说了一句:“有时候感情当真会让人疯。”
颜淡想了想微微笑着说:“感情本身并不会教人疯而是人性中的软弱会让那个深陷泥沼的人疯狂罢了。”
余墨垂下眼细不可闻地笑了一声:“说得也是。”
颜淡很不乐意微微嘟着嘴:“你好歹也夸我几句嘛就这么轻飘飘的‘说得也是’一点诚意都没有。”
余墨停住脚步不由自主地伸手扳过她的肩可是当他一瞧见颜淡那张得意非凡、好似写了“快点夸我狠狠夸我吧”几个大字的脸沉默了。隔了许久他才轻声道了一句:“……实在说不出口还是算了罢。”
颜淡见他转过身要走连忙抓着他的手臂磕磕绊绊地开口:“余墨之前都是因为我你才受伤的……我知道都是我不好……但是呃谢谢……”
余墨别过头缓缓地笑了:“不谢反正也不是第一回都手熟了。”
颜淡顿时很难堪。
然而侬翠口中的诅咒还在继续就像是一场瘟疫慢慢的不动声色地在洛月族中蔓延开来。
第二位躺在义庄棺木里的是那日想撕掉南昭画像的那个青年邑阑的父亲。
邑阑的父亲在年轻时是洛月族出名的勇士后来就当上洛月族的族长。他也是被人当胸一剑刺死的这道伤口依旧是从胸口划到肋下深浅不平像是被一把未开锋的剑划开的。如果说侬翠的娘亲还能被一个功夫很一般的熟人偷袭的话那么邑阑的父亲怎么可能会被一个庸手从正面得手?
邑阑的父亲濒死前曾拼尽最后一分力气从房中爬出来嘶声力竭地叫喊:“这是诅咒!他们、他们又回来了!”他胸口狂喷鲜血被鲜血染红的半边脸很是狰狞。
等颜淡他们赶到的时候邑阑的父亲已然气绝身亡他扭曲着脸倒在血泊中双目圆睁脸上好似有一股说不出的惊恐情状。
邑阑瞧见他们疯了一般扑上来眼中通红嘶喊着:“都是你们这些外族人!就是你们把诅咒带来了!我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颜淡知道他此时心神俱丧会迁怒到他们身上来也是情有可原便闪身避开一句话都没说。
却见柳维扬踏前一步一袖子把他抽到一边冷冷道:“你自己好好想想这世上哪来的诅咒?”
邑阑摔倒在地半天爬不起来一双眼还是死死地瞪着他。忽听侬翠曼声道:“大家静下来想一想我们族里是谁有这个能耐害死族长?”
颜淡心中一跳忍不住转头看她只见侬翠面色漠然亭亭玉立地站在火把灯笼之中却又有股说不出的狠毒。邑阑的父亲是洛月族里出了名的勇士自然鲜有对手她之所以这样说根本就是想把事情推到柳维扬身上。
隔了半晌原来面面相觑的洛月人终于把目光转到了柳维扬身上。
只听一声暴喝一道矫捷的人影当先扑了上来。
就在一眨还不到的功夫数道寒光闪过柳维扬手中执着细刃淡白的衣袖在小风中漫漫而舞而那个扑上来的洛月人身上衣衫几乎都碎光了一块一块往下掉但那人的皮肉却没有半分损伤。
柳维扬淡淡道:“我要杀人根本就不会让这人还留着一口气在。”他抬袖慢慢将玉笛合上掩入衣袖语气还是淡淡的却带着那么一股子倨傲之气:“现下还有谁要上来我也不在乎多杀几个。”
时至如今颜淡方才觉得现在的柳维扬才是真正的神霄宫主根本不管别人如何看他只按着自己的想法行事。无端的她居然有些羡慕。
柳维扬搁下这句话后洛月人果真没有再敢上前半步的反而向后让开一段距离这样默不做声地对峙着气氛诡异实在有些可笑。
这时一位穿着藕荷色薄衫的少女急急跑来气喘吁吁地唤道:“爹爹、爹爹不好了南昭被人打伤了扔在外面——咦?”她眼珠转了转看着眼前的情景也知道不太对劲便闭上了嘴。
“水荇你刚才说南昭怎么了?”侬翠的父亲沉声问。
水荇拍了拍心口缓过一口气轻声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南昭的颈上被人扼出好大一块淤血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就昏迷在外面的草丛里到现在还没醒过来。”
“很可能南昭是瞧见害死族长的凶徒了才会被灭口。柳公子恕我们多有得罪这事情没了结之前你们还不能离开。”他拱了拱手大步往外走去“水荇你给为父带路我们去等南昭醒过来。”
“我们现在该是走是留?”唐周沉默片刻淡淡开口。
柳维扬握着玉笛若有所思:“留下来。这件事绝对不是诅咒里面肯定还有别的玄机。”
颜淡百无聊赖地蹲在小溪边看水荇和南昭练武。
从她这边望过去还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南昭颈上那一大块淤青可见下手的那个人出手可谓很重了。在南昭昏迷的时候不少在洛月族中颇有名望的人家都派了人来等他醒来毕竟他很可能是唯一看见凶徒模样的人。
可惜南昭醒来之后对于自己是怎么会昏死在草堆里、颈上是怎么会有这一大块瘀伤的事完全不记得根本一点线索都没有。所有人想从南昭口中问出其间关键的事情只能不了了之了。
而经她大半天看下来的光景亏得南昭比水荇年纪大一两岁将来也要长成堂堂男子汉的功夫居然还不及水荇。而水荇不是她说实在不怎么高明啊果然是她最近和高人相处多了连看人的眼光都变挑剔了……
她正想着只见水荇的脸突然在眼前放大好几倍耳边也炸起哇得一声大叫:“颜姊姊!”颜淡忙伸手挡住她的脸隔开了一点距离有气无力地问:“做什么?”她之所以会在这里看这双少年人练武真是多亏了柳宫主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把她配到这里眼巴巴地看着这两人如何的青春年少、韶华美妙便是不想承认自己的年纪实在是有一大把了也不得不服老。
虽然柳维扬说如果确然是凶徒对南昭下手的话这一次不成可能还会再来她在一边盯着也能照应一二。不过她看了一整天了连蚂蚁都没看到几只更不要说什么疑似凶徒的人反而把自己弄得心神俱伤觉得自己无端老了很多很多……
水荇蹦蹦跳跳地沿着溪边走了两步冲她招招手:“颜姊姊我们去那边的河里洗澡好不好?我练了一天的剑拳出了好多汗!”
“现在天都没黑你这时去洗也不怕有路过的人瞧见?”
水荇摇摇头:“当然不会瞧见了在我们洛月族男子只在男河里洗澡而女子只在女河里洗平日也不会有人从那边走过。”
颜淡今日方知洛月人居然还有这个讲究。不过她现下在洛月族村落也算待过短短一些时日了觉得洛月人的风俗习惯和凡人也差了不多连水荇他们练的剑法拳法也和唐周会的差不多。只是水荇拉她去女河边就看不住南昭了。她想了想一把扯过南昭:“你也一起来吧。”
南昭脸涨得通红:“我、我不能去的!”
水荇扑哧一笑:“他刚来这里的时候还不知道这个规矩结果有一回走到女河那里那时我侬翠姊姊连衣衫都脱了一件了把他打得像个猪头一样。”
颜淡见她说起侬翠便试探地说了一句:“你侬翠姊姊的性子和你差了很多啊。”
水荇想了想故作老成地开口:“那自然是不一样的姊姊年纪比我大见过的世面也比我多她小的时候还见过玄襄殿下呢可惜我那时还没出生不然也可以亲眼见一见了。光是看画像我就觉得他真是一个很好看的男子。”
颜淡没说话。侬翠前后给她的感觉相差太大这不会只是因为年纪大、见得世面多才如此不过这点应该和之前的两桩血案没有太大的关系吧……
“啊你们千万不要被柳维扬那人的表面功夫骗了我告诉你这世上绝对找不出比他更恶劣的人来喜欢顶着别人的脸过日子也就罢了还专门扮成那种猥琐小人用火药炸我、用火烧我还把我推下过悬崖他做过的坏事简直罄竹难书。”
“听起来好像是很过分那唐周公子呢?我听南昭说过邑阑大哥对他很不客气他也没生过气呢。”
你们都太天真了唐周不同对方计较的原因就只有一个那就是他瞧不上对方顺便还可以摆出一副高人架势来其实他是个连芝麻那么点大的小事都要计较的人。颜淡简直要义愤填膺了:“他绝对是天下第二恶劣的人!我从前被他关在法器里整整二十天不见天日还不说整整二十天滴水滴米不进。好不容易等我出来又是这道禁制那道禁制地锁着我更气人的是他还和别人说我健壮得连一头老虎都打得死但凡女子谁听到这句话会高兴啊?”
水荇语塞一阵只得问:“余墨公子呢?他听别人说话的时候都很耐心笑起来也很温柔。”
“你还是被骗了余墨虽然比前面两个好了一点但也差不了太多。族长那时候把我们送到余墨那里要给他当侍妾结果他在这么多族人当中选了我我想大概是自己的长相性情对了他的喜好。结果他下一句话就让我去书房把书桌理干净还叫了个人来教我怎么整理他的房间。现在我的族人教训自己的女儿都会说你千万不要学颜淡你看人家就算收了她做侍妾却连一根指头都没碰过后来干脆连侍妾的名分都没有了你要是像她以后肯定没人要。”
水荇喃喃道:“听起来好像你过得很凄惨啊……”
凄惨吗……
颜淡想了想老老实实地说:“那倒还算不上。”她遥遥看到远处的一条小河便停住脚步:“水荇你自己过去罢我和南昭在这里我只怕有人会寻着机会向南昭下毒手。”
水荇本来还待拉她一起去听她说到最后一句话便点点头:“那你们要在这里等我哦不可以自己走开。”
南昭腼腆地笑笑:“你快去我们在这里等你。”
颜淡看水荇走过去了转过身看了看南昭颈上的瘀伤轻声问:“你一点都不记得是谁伤得你么?”
南昭摇摇头歉然道:“我真的想不起来了那时只觉得一下子透不过气来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如果你再见到那个人能不能认出来?”
他皱着眉苦苦思索了半晌低声道:“可能……也是不行。”
颜淡见他沮丧便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他们俩身量仿佛拍起来十分顺手:“你若是一点都想不起来也好这样那人没有顾忌反而会再动手的。”
南昭低着头血气涌上了单薄的双颊:“其实我小的时候练功夫很有天分后来生了一场病身体也越来越弱不知为什么从前看一遍就会的剑招便是练上几十遍几百遍都学不会……我知道我很没用连水荇都不如……”
只听颜淡突然问:“你今年几岁?”
南昭惊讶了一下腼腆地说:“再过十几天就满十六岁了。”
颜淡笑着抱住他的肩语声温软:“凭我的年纪当你的太奶奶都绰绰有余了。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就和我说说看说不定说出来以后就好很多了。”
南昭一下子面红耳赤嗫嚅着:“颜、颜姑娘别人都喜欢把自己说小几岁你看上去连我娘亲的一半年纪都不到何必还要当我的太奶奶?”
颜淡很郁结难得她有这么善解人意的时候对方竟然还嫌弃她没有鸡皮鹤、满脸皱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