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醒之际,已是天际破晓时分,雪依旧在下,一夜未停。大年二十九,瑞雪兆丰年!古有谚语,想来年必然是五谷丰登,百姓能有个好收成。
江虎睡在床上,双目无神,虽对玉人心生爱慕,但上官七七本就不属于他,与宁浩然又是一路坎坷走来,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这场一厢情愿,便就这么揭过吧。
纯洁的暗恋,纯洁的友谊,其实放在心底一样甜美!
伸手揉了揉蜷缩在一旁的小家伙,自从那天在落星镇上,小七出现那般变化之后,就变的特别嗜睡,这段时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的这家伙,毛发更加洁白了一些,而且好像也更有肉感了些。
只是拥有天妖血脉的小七,个头却不见怎么长,若是寻常野兽,三个月的时间,应该足够长到之前的两三倍大小了才是,可这小东西,至今还是连牙才刚刚冒了点头。
“呜”
被打扰美梦,小七动了动身子,又夹起尾巴,蜷缩的更紧了些。
江虎不理它,穿了衣服,提上无锋刀,天色还有些昏暗,但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只要有闲暇时间,便要练练手上的活。
许是江虎起床的动静,惊醒了小家伙,它睁开睡眼惺忪的漆黑大眼,只扫了一眼,便一个机灵,伸了个懒腰,跃下床,跟着江虎的脚步出了房门。
一路出了院子,向后山走去,却发现地面的积雪上,留有淡淡的脚印?。一路向前,步子极大。
江虎低头看了眼整个靴子都埋进积雪的双脚,有些惊奇。
这前面留下的脚印,分明是随意行进,没有章法可寻,但临近过年,正属于六九时分,天气已渐渐回暖,虽然大雪下了一夜,但这时的雪跟本就落不住,太阳一照,必然要化个干净。
没有承载力的雪,比羽毛还要松软,可见留下这一行不过分毫的浅浅脚印之人,修为深厚,不可思议。
略一思索,江虎便明白过来,恐怕留下这脚印的,正是金丹境界的青云门主,宁杰威了。
打扰别人修炼,实在是失礼,江虎正要转身离开,另寻个地方,谁知一道浑厚的声音自远处传来。
“可是江贤侄?”
江虎抬头去看,风雪蒙蒙,苍茫一片,那里能看到半个人影。不过却也听出了宁杰威的声音,遂高声回应。
“正是小子,打扰了宁伯父修行,我这就离去。”
宁杰威大笑:“哈哈哈,难得现在的年轻人还有像你这般勤奋的,断海崖风景不错,何不上来看看。”
“那就叨扰了,小子这就过来。”
江虎会心一笑,伸手抄了小家伙在手,夺步掠去。
不过却是越走越心惊,断海崖离刚刚回话的地方,至少还有两里地,他一路并没有发出什么大的动静,却能隔着这么远,就被宁杰威发现,这份修为,惊世骇俗。
断海崖原是一座连着望海峰的山峰,只是峰顶有一方青石铺就的平台,旁边建有亭阁水榭,供人歇息。
眼前一片开阔,平台一侧齐崖向下四百丈,一条通天大河奔腾向西。大河宽数百丈,长不见其首尾。浩瀚无垠,壮观非凡。
如果江虎记得不差,这条河应该就是贯穿整个北洲的北通河。
宁杰威立在崖边,闭着双眼,两手平伸,三尺青锋迎着呼啸肆虐的山风雪花,铿锵剑吟幽幽不绝,犹如白鹤亮翅。良久剑挽银花,步转形动,剑挑而身伏,化作游龙腾飞之势,半晌不动。
动作缓慢之极,招式普通之极,身法普通之极。虽有一种不可言喻的美感,好像山风飞雪都是这剑招的陪衬。
但是这哪里是在练武,在江虎看来,更像是摆个架势而已。
半晌方再动,只是这次却又快的出奇,青锋时而横扫,时而挑,时而刺,脚步转动,身化流光,刹那间似乎胜过了断海峰上呼啸而过的山风飞雪。
剑光越来越快,快到江虎已看不清那崖边的光影究竟是剑还是人,亦或者什么都不是,又或者两者都是。
半晌一道流光自崖边溢出,快过雷电,流光定格之时,化作耀耀生辉的三尺长剑,离江虎眉心前半寸的地方止住,光影渐渐凝实,化作一道高大魁梧的雄伟人形。
一剑东来,竟然连空气都未曾波动分毫,可见宁杰威对力量的掌控已到了什么样的境界,才能这般举重若轻。
剑尖后撤,直至被宁杰威反握手中并在背后,他才出了一口气。
江虎眨了眨干涩的眼睛,面颊上的鸡皮疙瘩缓缓松开,手中的无锋刀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虽然这一剑风轻云淡,但身为当事人的江虎却是感受的最为清楚,那半寸距离之外的剑尖,给他的不是锋芒,而是伟岸,仿若天塌地陷般的压力。
压得他连喘息的力气都生不出来,那一刻,自己就像一只将要面对大山压顶的蚂蚁,无力到让他想吐。
“哈哈,江贤侄,没吓到你吧?”
宁杰威习惯性的摸了摸络腮,目光欣赏的看着江虎问道。
江虎目光转动,扯了扯嘴角:“宁伯父修为高深莫测,刚刚那柄剑在往前多抵一丝,小子现在估计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宁杰威面带笑容问道:“哦?你可感受到了什么?”
江虎抱拳苦笑道:“我感觉天塌了!但这世间却只有我一人在苦苦挣扎,不,是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宁杰威大笑:“哈哈,你这小子,不愧是当兵的,这一剑,百人来接,自然有百种不同的感受。
“当年我师父问我的时候,我感受到了锋芒之意,后来,我也问过浩哲,他倒好,感受跟我一样,也问了浩然,你猜他当时是怎么说的?”
江虎摇了摇头,目光微敛,虚心听教。
宁杰威背了手,转头看着崖下的北通河,语气颇有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他当时说,他感受到了风,也感受到了雨,感受到了鸟语花香,祥和太平!”
江虎目瞪口呆,随即便想到了宁浩然的性子,方天画戟,本是杀戮之器,却偏生取了个止水的名字。白风城外一战,生死相搏,他都不忍对血滴子成员下杀手,只是将敌人拍晕而已。
不由得莞尔一笑,“浩然兄一手枪法,虽用长戟使来,却也出神入化,但便是面对强敌亦是只伤不杀,胸怀宽广,心地善良,我不如也。”
宁杰威甩了甩衣袖,气道:“心地善良本是好事,但也要看对谁,倘若别人对你刀斧相加,你还手下留情,那便是愚昧,愚昧至极!”
“当年就是因为他那一句话,我才将其送去了断桥山庄,飞燕兄心地善良,为人友善,交际甚广,在江湖上颇有侠名,也是希望他能学得飞燕兄的为人处世之道,安安稳稳的生活,多些交际,少些恩怨。”
“倒是你小子很对我的脾气,男子汉大丈夫,就得明你胸有大志,对力量最是渴望!”
江虎诧异,问心剑,刚刚那式剑招竟是直指本心,想到那天塌地陷般的错觉,心中一动,问道:“宁伯父,这式问心剑怎么这般像术士的法术?”
宁杰威一笑,“这式剑招本就由幻术演化而来。”
江虎疑惑:“幻术?”
宁杰威“就是术士所掌握的法术,幻术千变万化,这只是其中之一而已。”
江虎微微一怔,疑惑道:“不是说武修与术士是不同的修炼体系吗?为何幻术可以演变成剑法?”
宁杰威貌似欣赏的点点头:“你小子见识倒是不小,不过你可听过一句话,殊途同归。”
江虎目光发亮像是在这只言片语中领悟到了什么,但又朦朦胧胧不可琢磨。
却听宁杰威声音幽幽,徐徐道来“武修与法师都是修炼,最终的目的不过是为了延年益寿,逍遥物外。”
“修炼所得来的强大力量,不过都是为了让人从本质上得到进化,身体也好,灵魂也罢。”
“武学练到高深,神通自生,而神通与法术却是有着共通之处”
“区别只是神通收放,源于自身所修炼凝聚而来的真气。”
“而法术的收放,却取之于天地之间的灵气。”
江虎还是第一次听闻这样的言论,不过却有疑惑,开了天府,可练法术,自然也可修武,但是上次却听上官七七讲,法师不重肉身的修炼,也就是不重练武。当下将心中的疑惑一股脑都抖了出来。
却听宁杰威嗤笑道:“我师父四尺上人便是武法同修,这式问心剑便是他老人家结合剑道与幻术创造出来的,武学至金丹顶峰,法学至三花顶峰,便是当世的护国真君莫邪大法师也能斗上一斗。那些不修武的法师,只是精力有限,一生能钻研一道至巅峰便已是邀天之幸,更遑论法武同修?”
“师父之才,当世第一人也,只可惜,师父一向低调,从不显山露水,不然这护国大法师之位,争上一争也未尝不可!”
江虎双眼瞪的跟铜铃似的,这一番言论,可真是有点让人淬不及防,原来法武殊途同归,竟是可以同修。更有点让他嘴角抽搐是,名不见经传的四尺上人,竟然是眼前这位站在江湖顶峰的金丹真人的师父。这位已经这么强了,那做为师父的四尺上人,又该如何?
宁杰威时值今年九十六岁,一生见闻数不胜数,也是他看江虎对眼,才不吝赐教,而江虎听这一席话,可谓是被醍醐灌顶了一番,实在受益匪浅。
意气风发的宁杰威讲着讲着,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面上掠过一丝伤感,嘀咕自叹了一声:
“唉!二十前入了金丹之后,师父便不再见我,也不知道他如今过的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