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是血红色的。沈岚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天的夕阳。
那天村子里一派平和,波澜未惊。沈岚,五岁。她正在自家中庭中自顾玩耍。“娘亲,你看!葡萄藤已经攀得那么高了!”屋子里一个年轻的妇人抬起头循声望去。
“啊,可不是吗!就快要能摘了。岚,再忍几天就可以吃上葡萄了哦。”说着,妇人又低下头专注于手中的活计。
葡萄藤爬上来了,整个中原大地都覆盖上了秋天的颜色-红色的,黄色的。火一般的颜色,血一般的颜色——那天黄昏,沈岚一辈子都忘不了。
傍晚,微凉的晚风吹了过来,太阳开始落下了。沈岚跑去帮助母亲将晾晒的衣物抱回屋子里。“娘亲,这些衣物就放在这里了哦。”
“好,晚饭就快好了。”家家户户都开始烧火做饭了,炊烟袅袅升起。
“都让让路!有朝廷的告示!”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这个小村庄本该拥有的宁静。
“娘亲出去看看,你在家乖乖的。记得帮我照看一下炉火。”闻声,妇人起身走出门去。
不远处似乎有一阵喧闹声,沈岚的心中隐隐涌起一股不安,她抓住娘亲的衣角不敢放手。她的母亲安抚好她之后走出了自己的门庭来到街上。
远处的喧闹声让小村庄深处的人们还没有摸得着头脑,可是不知道什么原因,东市以及村口的大道那边已经非常慌乱了。人们的内心受到了冲击,恐惧就像瘟疫一般迅速地传播着。人们不知道正在发生的是什么事情,他们自然也更不知道即将发生在他们身上的将会是什么样的事情。
“山贼!”不知道是谁在远处喊了一声,声音的主人很快中了一支羽箭倒地抽搐了几下就不动弹了。
人们这才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纷纷慌乱起来。这个小乡村四面环山,时常会有山贼侵扰。可是一般情况下,山贼都只是下山耀武扬威一番,吓唬吓唬百姓们,顺便顺去几两饷银。而且通常也不过是些地痞流氓打扮的混混。这次似有不同。与其说是山贼,不如说是更像一支精良的部队。只是他们的企图是什么,自然更是无人知晓。村里村外的人都慌乱起来。这一伙人马少说也有一千左右,他们已进入村子就开始滥杀无辜——沈岚的娘亲算是看明白了——这些人的来意绝对不是为了钱。这个小山村虽然小,可是也算得上是一个军事要塞。群山环抱又临水的地形让它成为了兵家必争的要塞。可是最近七十年来都并没有受到太多战火的纷扰,虽然当时的世道并不太平,小的战火不断,可是百姓们的生活都并没有受到过大的影响。而这次,显然是不同了——所有人的是性命都如同蝼蚁一般,命悬一线。
这支恶魔一样的军队横冲直撞地进到村子里,见到成年的男子必然是一个都不放过,而有些未成年的中男也被杀害了很多。村子里的女子自然也是逃不过被蹂躏的命运。有的年轻姑娘被凌辱后弃尸街头,年纪大些的妇女则被囚禁起来准备随军带走沦为奴仆。
对于这个小乡村来说,那一天无异于一场噩梦。
沈岚的娘亲感觉到自己的手心微微渗出了汗——很快的,不可避免地,那团恶魔的火光就会烧到她家这里。丈夫早就死了,这么多年都是他一个人支持着这个家。女儿沈岚才五岁,想必在那些杀人不眨眼的恶魔的刀下只会凶多吉少。究竟该如何是好。她匆匆回家,抱上女儿急匆匆往村尾的方向跑。也许,她能够上山去暂时躲避一下。毕竟,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对于这里的山路她都是很熟悉的。
“娘亲,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沈岚紧紧攥着母亲的衣领,她也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没事,岚,娘亲带你上山去。”妇人镇定地回答——即使确实不怎么镇定,此时此刻,她也必须镇定起来——这或许是她们母女能够出逃的唯一时机了。
“可是,膳房的火还烧着呢。”沈岚天真地说,一边说着,还一边回头望着。
“没事的岚,你就乖乖跟娘上山,什么都不要想。”
妇人上山的脚步很碎很快。大概是因为夕阳的缘故,整个天空都是一片血一样的红色。太阳落下了一半,还沉沉地挂在半空。在山路上回头看,村子的轮廓已经不那么可见了,喧嚣声也似乎淡下去了。沈岚在母亲怀里抬着头数着偶尔飞过的几只乌鸦。可是妇人的神经一刻也没有松懈。她们还并不安全。想必这时候,那些饿狼一样的暴徒已经搜到他们家了。烧过的灶台一定会暴露给他们有人居住的痕迹,她们往山上逃走的路径也很快就会被发现。既然是来屠杀整个村子的,那他们自然不会轻易放走任何一个人。只能赌一把了,妇人咬了咬牙,加快了脚步。可是沈岚似乎并没有察觉母亲的紧张感,她沉沉地睡了过去——在这个血色黄昏笼罩下的逃亡的山路上,她睡着了。
或许只是打了个盹,她醒来时,太阳还是没有完全落下。或许是因了一个悲剧的发生,这个黄昏显得格外长。红色的天空红得更加厚重了,沈岚的母亲脚步有些趔趄了。年幼的沈岚睁开眼,她看着母亲被染成橘红色的侧脸,心里不知道为什么隐隐涌上一股紧张的感觉。身后的马蹄声还是响起了,这是妇人最不想要看到的结果,只要还没有被追上,她就依然要逃下去。
一切都是徒劳。沈岚被重重地摔到地上,她还来不及因为疼痛而哭出声,眼泪就因为恐惧被硬生生地憋了回去。母亲被一个骑在马上的人直接拎起。在她幼小的眼里,那人是那么高大。被拎起来的娘亲根本丝毫没有反抗的能力。沈岚呆坐在地上连哭都忘记了。
在她的记忆里,那个场景一直令她无法忘却。一柄长矛刺进母亲的胸膛——她不敢看,不敢动,不敢出声。只是看着鲜红的血喷涌出来混进了残酷的黄昏。那个沉寂的黄昏。
兴许是见她还只是个五岁的孩子,那些人在将她母亲的尸体抛下山崖之后就下山离开了——这么小的孩子,或许山里的野狼夜晚就会吃掉她,让她多活一会无妨。也许,那些人就是抱着这样的心理抛下歇斯底里哭喊着的沈岚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泪眼模糊中,沈岚看清楚了。太阳刚好落下山去,渐渐变成一条红丝线一样的痕迹然后消失不见了。只留下寒冷的晚风和血一样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