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湖中属于这个城市的倒影在时间的流逝下慢慢变得倾斜,原本毒辣的太阳也好像被慢慢蒙上了半透明的轻纱一样,渐渐开始褪去自己的热烈。
微风的吹拂下,公园里面开始呈现出了本该有的生机,所有在太阳炙烤下显得萎靡的生物都开始试图慢慢舒展。两个解开了心结的少年,坐在微风徐徐的湖畔凉亭里谈天说地,随之一起爆发的,是属于年轻时代特有的爽朗笑声。
一直到下午五点多钟,两人才从玄武湖公园离去。分别前,他们再次强调了相约五年的约定。在来来往往的车流中,两人相继走进了盛唐王朝酒店和逸豪会所。
但是仅仅几分钟之后,雷佳却再次走了出来,回到了玄武湖畔的凉亭之中。
“喂,妈……”他拨通了母亲的电话。
“小佳呀,学校选得怎么样了?我和你爸都给你看了半天了,问了下你二叔,他建议你报秦东师范学院,那个学校绝对能录取上。”
听着电话中母亲的笑呵呵的声音,雷佳犹豫了,想说的话就在嘴边,可不管他怎么努力,都张不开自己的口。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见过母亲如此开心。
“怎么?你要是看不上那些学校,不去上也可以,妈给你说,你回来再复读一年,明年绝对能考个更好的大学。”母亲的声音中,依然充满了喜悦。
雷佳在这样喜悦的声音中不难猜出来,现在十里八乡的乡亲们,都知道了自己考上本科的事情。
“妈……”他好不容易张开了干涩的嘴唇,发出了一道沙哑的声音。
“小佳,怎么了?有事就给妈说。”母亲开始担心了,儿子的表现太异常了。
“妈,答应我一件事情。”雷佳语气平静,说话的时候闭上了眼睛。
“你说,只要不是违法犯罪的事情,妈都答应你。”
“我不上学了!”犹豫了好一会儿,雷佳才说出口。
“呃……”母亲语气一滞,停顿了一下,随即又释然道:“好,你实在不想复读就算了,好好选个大学,你上了大学,妈再也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情了。”她对自己的孩子了解,让他再去复读一年,确实很难为他。
“我的意思是……”雷佳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不复读,也不上大学。从今天开始,我不再是个学生。”
“小佳,你没喝酒吧?”母亲不确定地问道,声音很弱,略微带些颤抖。
“妈,我没喝酒,我很清醒。这是我思考了很久后才做出的决定,我希望你能理解我,我实在不是读书的料。”雷佳的语气近乎哀求。他知道,这件事情基本上没有商量的余地。
“嘟……嘟……嘟……”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母亲竟然会挂掉电话。
他的手无力地垂在栏杆上,手机也险些滑落掉进水里。内心惶恐的他知道,这样的消息对于母亲来说是绝对受不了的,正因为受不了,她才会如此反常地挂掉电话。低垂的头颅在良久之后才慢慢抬了起来,他的眼睛里还是一如既往的坚定。“我是我,没有人可以改变。”走出凉亭的时候,雷佳这样想到,内心坚定无比。
但是他还没有走出玄武湖公园,母亲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喂,小佳呀!你这是要妈的命呀!”刚接通电话,那头就传来了令雷佳心碎的声音,这句话是带着母亲的哭腔说出来的。
“妈,原谅我!终有一天我会让你明白,不上大学是多么明智的选择。”
“你给妈说说,为什么不想上大学?”
“其实大学真的学不到什么!你没听人说过吗?大学一天就上一两节课,其余时间几乎全部被荒废掉。人一生中最宝贵的青春,却在那儿闲着,你不觉这是在浪费生命吗?”
“小佳,别犯傻了。你明天就回家吧,你要是不回来,妈和你爸就来京兆!”母亲知道儿子的性格,只能这么说道,当然也会这么做。
“你俩别来,找不到我的。”
“找你哥,他知道你在哪!”母亲的声音如同歇斯底里的嘶喊。
“妈,我哥不知道我在哪,他只知道我找了一份工作,并不知道我们公司的地址。”雷佳搪塞道,其实雷飞知道逸豪会所的地址。
“你哥肯定知道,小佳,妈求求你了,回家吧,你要是不上大学的话,妈这辈子都不安心!”母亲的声音近乎哀求。
“妈,对不起!”雷佳声音冷静,看着马路对面的逸豪会所,眼神中前所未有的坚定。“你明天不用过来,给我两天时间再考虑考虑。”
高考成绩出来后,三天之内就要填好自己所要报的学校和专业,耽误了这个时间,除了补录,就只能再等一年了。雷佳现在用的,就是缓兵之计,只要父母不来京兆,两天时间一过,基本上就把生米煮成熟饭了。只要再撑过最后一天,就算他想上大学,也晚了!
听到雷佳松口,母亲连忙说好,并且嘱咐他一定要为了将来考虑。在手机两头的冷静和抽噎中,雷佳挂了电话。他现在意志坚定无比,就算是五头牛,也无法将他拉回去。
回到店里,他就关了手机。直至半夜时分,确认父母已经睡了,才打开手机。但是没想到,手机刚开,连续十个短信就发了过来。雷佳大致看了一下,其中一个是未接来电的提醒服务。
里面显示母亲和父亲共打了十七个,班主任杨老师打了四个,雷飞打了三个,还有其余几个同学打的。而剩下的九个短信,三个是母亲发的,一个是堂哥发的,另外五个,则是其他朋友或者同学发的。
雷佳躺在棕皮沙发上,感受着沙发上传来的冰凉气息,然后先打开了母亲发过来的短信:
“小佳,对于你这个不成熟的想法,我和你爸实在不能同意。过一段时间就是你十八岁生日了,也就是说你马上是一个成年人了,怎么还可以像小孩一样呢?妈知道你不喜欢读书,可是大学跟高中不一样,虽然大学比较轻松,但它主要是靠你自学,它不需要你像高中一样钻在课本里学知识,而是用来参加社会实践活动、学习专业课知识与课外阅读,来培养健全的人格,完善自身的素质,让整个人的综合素质都上一个台阶,这才是高等教育的目的。你很聪明,要是不上学的话,我和你爸真的后半辈子都不能安心。你这次的成绩让我们很高兴,但是你能让爸妈多高兴一下吗?小佳,妈给你一天时间,你再好好想想,一辈子就这么一次机会,妈希望你为了你自己的将来考虑。就算不为了你自己考虑,你为爸妈考虑一次可以吗?妈求求你了!”
看完短信,雷佳嘴角轻微抽了一下。因为短信内容太长,所以是分几次发过来的。他的父母是不折不扣的农民,根本写不出水平这么高的短信!
雷佳可以想象,这件事情对父母的冲击有多大,茫然无措的父母,肯定找别人代写的这条短信。心中泛起了一丝苦涩,但是他还是没有在这条短信上停留,打开第二条短信,是雷飞的。
“弟,怎么不接电话?看见短信速回。”
雷佳知道,父母肯定将自己的事情告诉了堂哥,不然他是不会如此焦急地给自己打电话的。想到这里,他决定给雷飞回个短信,要是不回的话,这么近的距离,难免雷飞下一秒就站在逸豪会所门口。到时候,要是被堂哥看见自己是在会所里面当服务生,他绝对会被拽回去的!
“哥,我今天手机没电了,就在宿舍放着充电。我一切都很好,现在在上班,你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吗?”
回复完之后,他再看其它几个短信,都是朋友询问成绩的。对于这种短信,不管是谁发来的,他这会儿实在没有心情给一一回复。
但是自己考的这个分数,确实非常体面,足以扫除他在其他同学心中的不良印象。但是他现在的心情真的很糟糕,根本没有兴致挨个回复短信。
半个小时之后,雷飞的短信还没有回过来,雷佳确定他已经休息了。他明白,这几天雷飞刚刚升职,身边的事情一大堆,不会有很充足的时间来这里找他的,所以这个短信发出去之后,他也就不怕雷飞前来寻找了。
但是雷佳失算了,第二天一大早,天刚刚亮的时候,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一看是堂哥的,他毫不犹豫就接了。
“喂,哥……”雷佳强装精神地问道。
“你在哪?”雷飞问道。
“在店里上班啊!”
“我问的是你在哪家店?我怎么找不到水云人间。”
“啊?”雷佳大吃一惊,急忙问道:“你在哪?”
“我在唐兴路,玄武湖公园对面!”
“哥,你怎么来了?”雷佳非常惊讶,并且极为不安。
“我来找你,你出来,我给你说几句话就走。”
“那你等一下,我马上就出来!”雷佳说完,就挂了电话。急忙跑进了后厅,后厅最里面还有个门,连接着后面小区的家属楼。通过这个门,可以进入到小区的家属楼里面,然后再从小区的正门出来。
雷佳现在最怕的,不是关于高考的那些事情,而是不能让堂哥知道他在这样的地方工作。